当我写下这个标题时,其实我的头脑是一片空白,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写些什么?因为我对爷爷全然未知,而奶奶给我的印象也很模糊,奶奶并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住在一个叫万家新屋的小村庄。 居在一间昏暗潮湿狭小的房屋里,那间屋子到处充满着一股霉味。一灶一桌一床。还有一副过早置办的寿材。其实我很少去奶奶家,每次去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房屋过于潮湿阴暗而让我产生一丝恐惧。少不更事我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要住在那样的屋子里,问过父亲,父亲并没有回答我。奶奶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
这就是我对爷爷奶奶全部的认知,多么苍白和空洞,仿佛是火柴棒熄灭后那一缕细烟,飘荡在空中,一缕清风就无影无踪。
随着年龄的增长,寻根问祖情结越来越强烈。从父亲那儿所了解的信息是:我们老家在孔城九甲,爷爷时任国民党孔城镇二区区长,后因日本扫荡,跑反,死于非命,奶奶改嫁。这些一鳞半爪的信息,在多次求证后,并未增加新的内容。只得知奶奶是龙头大山里,一位王姓私塾先生的女儿,深山出俊鸟。年轻的奶奶应该是美丽的知性女子。在那个时代知性女子可谓凤毛麟角。
往事如烟,父亲年幼时爷爷就死于非命 ,父亲又能知道多少呢?对于家族来说,这是多么遗憾和无奈!这些零碎的信息,仿佛是碎散的青花瓷片,能否拼接成一个家族完美的“花瓶”?
我老家,在孔城九甲。甲文化是孔城老街特有的地域文化。民国时期的孔城镇二区,应该辖现在的枞阳一部分(未考证)。从行政区域上看,二区区长也相当于现在的镇长。从影视作品中得到的认知,头戴礼帽手拄文明拐杖腰挂“盒子炮”,这是国民党地方官员的标配。文明拐杖落在老街上清脆的响声,充分彰显一名二区区长应有的威严。欺行霸市欺男霸女。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这样配制,有没有这些恶迹。我只知道大概在1938年8、9月份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架木制独轮车,一边坐着奶奶,一边坐着年幼的父亲和姑妈,带着家里仅有的一些金银细软,投奔龙头大山奶奶的娘家。因为据说日本鬼子近日要血洗孔城。一家人连夜跑反。独轮车在崎岖的山道上紧走慢走,在第二天晌午,坐在独轮车的奶奶终于看到了娘家的屋顶上飘起的炊烟,因跑反而紧张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兵荒马乱的时代,这里毕竟还有一方世外桃源。更何况马上就见到自己的父母。父母在总有归途。
爷爷安顿好奶奶及一双儿女之后,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是夜,山风怒号松涛惊啸,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在鸡叫二遍的时候,奶奶的娘家,遭到一伙蒙面人入室抢劫,爷爷带来的一些细软被洗劫 一空。奶奶惊恐中只护着一双儿女。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安然无恙,就万事大吉了。
奶奶每天倚门相望,盼着这场战乱尽快平息,盼着爷爷跃过山道,用独轮车推着她们回去,过安稳的日子。然而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爷爷当天回去在吕亭马场遭到不明队伍枪杀,已命赴黄泉的噩耗。晴天霹雳呼天抢地,奶奶嚎啕大哭之后,迈着一双小脚,和娘家侄子赶到吕亭马场,时隔半月,哪里还能见到爷爷的尸体。先是不明入室者抢劫,后又是爷爷遭不明队伍的枪杀,不知奶奶是如何承受这一连串的打击?倾巢之下,哪有完卵?国破家亡,哪里还有世外桃源?
对于爷爷的死,有三个版本:一是被日本鬼子枪杀,二是被游击队误杀,三是被土匪杀害。可惜无论哪个版本,都没有证据支撑。仔细分析,我认为土匪杀害的比较接近事实,因为当天晚上奶奶娘家就遭到抢劫,而且很明显是针对那点金银细软来的。以此可以佐证。但不论是谁杀害,爷爷被抛尸荒野进而尸骨无寻,是我们家族永远的遗憾和心头永久的痛!
奶奶在娘家待了一段时间后,便拖儿带女,返回孔城。三寸金莲翻山越岭,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是何等的艰辛!更有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无助。沿途尽是枯藤、古树、昏鸦。无论是夕阳西下,还是朝霞初升都是断肠人在天涯,满目青山都是离人泪。据说奶奶走了两天一夜才回到孔城九甲,一双小脚几乎被磨得血肉模糊。而此刻的九甲,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后来,奶奶辗转到了万家新屋,嫁给一位姓万的爷爷。此后,便住在那阴暗潮湿的屋子里,直到终老。
每年的清明、冬至,我们都跪在奶奶的坟前烧些纸钱,同时也象征性地在奶奶的坟边,划个圆圈,在圆圈里烧给爷爷,很虔诚地喊着:爷爷你来得钱啊!
我不知道我们年年的呼唤,能否唤回爷爷行走在离离衰草上不安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