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枕半边山

处暑时节黄昏的半边山竟然如此令人惊艳。

我们驾车到达预定的入住酒店时，西斜的大太阳在奔涌喧腾的海浪声中摇摇欲坠。

濒临东海的象山，拥有6618平方公里海域，925公里海岸线，36个百米以上长度的天然沙滩，有着“北纬30度最美海岸线”之美誉。大海，是小城象山最具澎湃生命力的强劲基因。在象山石浦镇东端，一片低缓的山峦从陆地开枝散叶般地漫延向碧波万顷的大海，岸侧危岩绵延高耸，形成了一个融瀚海、美礁、奇石、险崖为一体的绿色小半岛，这就是美丽神奇而又原始古朴的半边山。倘若从云朵的角度俯瞰，我们一定不难发现，半岛形若一头灵兽麒麟，正涉水入海，仿佛意欲推波逐浪，横渡海峡。

沿4号自行车道经蛟龙沙滩，过外鹅头嘴，很快就到了半边山沙滩。我们来得恰是时候。此刻，光芒万丈的太阳与遥远的海平面正渐渐贴近，一派落日熔金的灿烂景象。我的右手边，一处从半岛本岛手臂般伸展出去的岩崖最东端的长山嘴，和左手边不远处的离岛屏风山岛，都涂抹上了浓一块淡一块的墨色，而圆圆的太阳，愈发显得温柔壮观，它的下端一点一点地销熔在海水里，彤红似血。海面上金光闪烁，那耀眼的宽广无垠的金色明暗交织交替、渐次变换，呈现万千气象。驶入海湾缓缓移动的归舟，点点飞鸥，沙滩上的游人和景物都一一成了落日霞光里的剪影，精致而生动。半边山海礁挺拔伫立在海边，此时一身金辉，直面台湾，默默承受一波又一波浪花飞溅的洗礼和喃喃倾诉……

关于半边山名称的由来，海峡两岸不乏许多美丽的传说，其中流传较广的一则是：黎山老母、观音、普贤、文殊菩萨4圣变化为母女4人，在西天取经路上考验唐僧师徒禅心，结果不言而喻八戒中招。3个女儿嫌八戒太丑都不肯嫁，八戒心急火燎了：“女儿不肯嫁，那就让丈母娘嫁给我吧！”那日成婚，八戒入得洞房，谁知根本不是什么阁楼绣房，而是荒山野岭。身上的新婚网衫原来也是张箍拢网，越箍越紧，痛得八戒满地打滚。亏得悟空眼见，看见云端上站着4圣，拉着师傅扑地就拜，千叩万谢恳请4圣开恩，才饶放了八戒。八戒又羞又愧，跌跌撞撞来到东海边，在锁门山又被门闩一绊，跌得鼻青脸肿，一气之下，八戒举起九齿钉耙将锁门山劈成了两半，顺手一摔，把一半摔到了台湾基隆。因此一直以来，象山民间的《风情歌》中这样唱道：“半边山，半边山，一半在象山，一半在台湾。本属一座山，八戒劈成山两爿，这里称为东半边山，那面称为西半边山。海峡两岸水连水，山联山，同文同种同江山”。

我的家乡是象山邻县的宁海。宁海民间故事中关于半边山的传说也是值得一听的一个版本。在很久很久以前，宁海亭头港边有一个贫苦种田人姓张，力大无穷，因长年累月以铁耙饲弄田地为生，故人称张铁耙。有一次，张铁耙路见不平，打死了横行乡邻、恶事作尽的财主被判了死罪。牢头赵大良同情张铁耙，伺机放了他，二人一同逃出县城，乘船出海。在海上漂了几十天，一日靠岸，一问才知是到了台湾。二人投军，屡立战功，数年后张铁耙已是边关元帅，赵大良则作了军师。一日黄昏，二人在基隆营地里喝着酒，赵大良思念起家乡和亲娘，泪流满面，一旁的张铁耙深受感染，端起酒壶连饮了9壶，然后举起千斤大铁耙伸向大陆，只听得“嗨唷”一声吼，张铁耙一耙掘起半边大山，连同赵大娘一起拖到了台湾。

先前，每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我都会想起余光中那首充满淡淡忧伤的《乡愁》：“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而这一刻，太阳已然完全潜入大海，在一片黝暗清澄的海岸边，我真真实实面对的，就是壁立的山体上那九道清晰可辨的“钉耙齿印”。我知道，艺术的真实源自于生活的真实，这些民间故事、歌谣，有艺术想象和创作的成份，但一定也是生活真实的一种情感寄托和表现。波雕浪琢，漫长的岁月悄然磨蚀、改变着壁上的“齿痕”，但永远磨蚀、改变不了两岸一家亲的事实。

半边山沉浸在苍茫无边的暮色里。当地前来陪伴我们的朋友介绍说，半边山这个千年渔村不但地处滨海自然秉赋独特，而且人文底蕴深厚，这里，还有徐福东渡的传说，昌国卫威震海疆的历史，戚继光抗倭大捷的战场……，他不无遗憾地说，要不是行程安排得太紧凑，明天可以去看看炮台山、塘岗山，去看看庙湾嘴湿地、锁心礁，去看看药师大佛和老虎洞栈道，还有花开如梦的成片花海……

回到酒店，告别前，朋友再次邀请我们下次再来，他一脸向往地感叹，什么季节来都是最好的时候，半边山定然不负所望！

是的，他的描述充满诱惑，让人情不自禁浮想联翩。半岛的春天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样子，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碧海之上云淡风清，烟波浩渺，后退的潮水在脚底下带着松软的细沙不间断地悄然流走，柔柔的，酥酥的，像微风拂过琴弦，似月光下落叶的一串沉吟。夏天的半边山是个绚烂迷人、活力和动感勃然迸溅的地方，云天蔚蓝，浪涛堆雪，海滩上，各色大小不一的卵石在阳光下泛着亮，在海浪中滚出富有节奏的拖动声，侧耳倾听这自然的旋律，你会发现它的律动是那样的一尘不染，那样丰富而走心。到了秋天，有风欢快地从山间掠过，呼唤那海边的红树林，不知不觉由郁郁葱葱蜕变成了闪亮的秋黄，这一大片挺水而生的丛林随波起伏，尤其是在霞光映照的日出或日落时分，宛如一块迎风抖动的织锦，斑斓如诗，也如一幅变幻的画。而每当冬天来临，有些时候早、晚的云雾会显得异常的浓重，那么朔风中，半边山那烟萝云壑、在惊涛骇浪中珠飞玉溅的海蚀崖，是绝无仅有的海上奇观，美不胜收……

拉开客房的落地纱帘，是一窗闪闪发亮的繁星。是啊，半边山是令人期待的，尽管我无法确定以后来与不来，但至少可以把握当下，比如，暮枕半边山，期待明天凌晨喷薄壮丽的海上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