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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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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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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鹊桥的守望

 七夕这天,遥望银河,脑海里浮现出神话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情景。此时,我莫名想起一对苦恋的情人,男的是中国人,女的是日本人。或许人们对牛郎织女一年一会的守望寄予莫大的同情,然而,我所说的这对异国恋人一别30多年,却没有喜鹊搭桥的幸运,他们只有心灵的守望,直至终老病死,步入天堂。
我所说的这个中国男人,其实就是我小时候非常漠视的一个可怜人。我只知道他的绰号叫角佬。在我幼年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干瘪的孤独老人,他总是拿着一把很旧的、乌墨漆黑的茶壶(已经分不清是铜的还是锡的),壶上绑一根绳子,在村头的井边吊水。有一次,我无意中走进了他的家,说是家徒四壁真的一点都不过份。他所住的是一幢传统的三进屋,分上厅下厅,中间有天井的那种大房子。但属于他的,仅一房、一床、一被;一桌、一椅;一炉、一锅、一碗、一筷而已,半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但他的房间却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桌上地面一尘不染,甚至连房子四壁都抹得油光铮亮。
其实他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方平,曾经有过辉煌的岁月,年轻的时候,他读得一肚饱书,诗歌词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后来他从军于国民党部队,穿上部队的军装更是英俊潇洒。他担任过国民党驻缅甸远征军飞行教官,飞行技术堪称一流,他曾经超低空飞行侦察过敌军的营地,特别是机械修理,他更是样样精通。
他还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有一次,部队首长派他去侦察日本方面的军事情报,在与日本商人酒井三郎接触的过程中,却被酒井三郎的掌上明珠酒井静子爱得死去活来。征得上级的同意,他利用这个机会,经常和酒井静子出双入对,进歌厅、泡酒吧,获取了大量的第一手军事情报,多次立功受奖。有一次,日军闻得风声,突然大批日本宪兵涌进酒井三郎的府邸进行突击搜查,如果不是酒井静子把他藏在自己的闺房,那次险些就丢了性命。宪兵走后,惊魂甫定,他们俩不约而同地紧紧抱在了一起,谁也不肯松开,生怕一松手就失去了对方,久久,久久,那一夜,他们偷尝了上帝的禁果,都把自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心上人。爱情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一个国民党将士,一个日本姑娘能走到一起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爱情它不管那么多,它相信海枯石烂,它相信地老天荒。他们发誓,今生一定要在一起,非彼此不娶,非彼此不嫁,宁愿孤身终老。然而,就在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快乐的夜晚以后,角佬也因为完成了任务回到了部队,从此他们便天各一方。
全国解放前夕,由于思乡心切,他没有随部队飞往台湾,后来成为解放军的俘虏被政府遣返回乡接受改造。他的身份是国民党反革命,同四类分子一样要接受劳动改造,没有言行自由,不能乱说乱动,厄运从此伴随着他的一生。
那个叫酒井静子的日本姑娘,她的父亲一直在中国做生意,但是随着日本帝国主义的无条件投降,她的父母在中国呆不下去,只好回国,回国前夕,她的父母苦口婆心、软硬兼施要她回国,她誓死不从,她要留在中国,她要等她的白马王子。
文化大革命中,在一次批斗反革命的大会上,角佬被一红卫兵小将用一板凳打落了三颗门牙,鲜血湿透了衣衫,痛得他几乎晕了过去,但是斗争并没有停止,几个红卫兵陆续上场,手打脚踢,失去理性的人们把对国民党的愤怒、把对旧社会的仇恨统统发泄在他身上,直打得他遍体鳞伤,落下终身残疾。
由于干不得重活,生产队就安排他放牛。有一次,他和几个人在山上放牛,看见一辆货车在慢慢的爬坡,他就对旁边的人说,你信不信,那辆车马上要熄火,话没说完,那辆车果然趴在那里不动了。后来几个人下去看热闹,只见一位师傅在那里忙得汗流浃背,身上到处是油污,却怎么也弄不好。这时,角佬就对师傅说,师傅,把扳手给我,我来帮你试试。师傅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破衣烂衫的放牛老头,就不耐烦的说,去去去,一边凉快去,别在这里打靠(扰乱的意思)。角佬说,给我五分钟,五分钟车不响,你打我骂我都行。师傅想,反正我也修不好,就让你试试,不跌你的脸你也不晓得锅是铁打的。于是把扳手递给了角佬,还不忘说了声,师傅,你请。只见角佬不慌不忙从师傅手里接过扳手,这里看一看,那里紧一紧,不出五分钟,他把扳手递给师傅说,打火试试。师傅将信将疑地爬上驾驶室,把钥匙一扭,汽车“嘟嘟嘟”响了,师傅又慌忙来到角佬跟前,俯身便拜:多谢师傅,多谢师傅,日后定当重谢。
经过日本投降、国民党溃败,文革动荡,多次磨难,酒井静子的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但她始终初心不改,她始终相信,有美好的开始就有美好的结局。后来,政府安排她在景德镇某高校任教,于是,她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心上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也许是上帝动了恻隐之心,竟真的让她打听到了角佬的下落,她通过政府有关部门同角佬取得了联系以后,非要来到角佬身边同他相伴到老。无奈这时的角佬家徒四壁,家不成家,人不象人,连人身都没有自由,怎忍心让心上人跟着受罪,于是他找来一块白布,咬破中指血书“你若来,我即死”寄往景德镇,可怜酒井静子接书后哭得死去活来,从此饭不思,茶不想,整个人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痛苦过后,她还是放不下角佬,天凉了,给角佬寄上亲手织的毛衣,天热了,又为角佬寄来上好的大蒲扇,又怕角佬衣服破了没人补,一年四季,换季前及时寄来时令衣帽,又怕角佬鞋子破了无人缝,又一针一线的给角佬做鞋,有一次,角佬抚摸着酒井静子寄来的鞋,泪流满面,一夜未睡,提笔写道:
锦履双双远寄将,
线头犹带口脂香。
若是阿静亲手制,
教人一步一思量。
八十年代初,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天冷得出奇,皮包骨头的角佬一个人蜷缩在床头一角,一床早就破烂不堪的军用薄被已经无法给他带来半点温暖,他抗争着,颤抖着,慢慢的使尽了最后的全部气力,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带着对静子的思念踏上了天堂之路。时隔不久,酒井静子闻听恶耗,她没有流泪,也没有悲伤,她默默的端来一把椅子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桌上是一张发黄了的角佬的相片,片刻,她拿来一杯酒,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放在角佬的相片前,过了一会,她又战战兢兢的点燃了三根香恭恭敬敬的插在了角佬的相片前,那一夜,她一直坐到了天明,但却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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