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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俊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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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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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驴的往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刚上小学,父母亲都在包产到户的责任田里干农活。我们放学回家首要的事就是掀开大铁锅的木头锅盖,端出温在里面的旧饭菜,狼吞虎咽地吃。那时候一无家庭作业,二无太多的家务事干。有时是抓起一个窝窝头就往门外边跑。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都往旧农业社的大饲养院里跑——聚在一起“疯耍”。

我是一群孩子中的“王”,不仅仅是因为我出的点子多、独特,关键是我有一帮能让我站出来说话的“老铁”——我的两个弟弟和左邻右舍的十几个小伙伴。所以,我得最先到达饲养院里,用来树立“头领”的威信。

偶尔有个别年龄大点的孩子故意来捣乱,我和我的铁哥们儿就会毫不客气地将他拒之群外,不让他参与到我们的游戏中来。

我的得意之作就是把老饲养员家的大公驴给偷偷地拉出来,在饲养院的大院里骑上两圈,给小伙伴们炫耀。不过,我骑驴的时候,他们放哨的放哨、拉门的拉门,各司其职,一副训练有素的作派。还怕被老饲养员发现。过一把瘾我就会跳下驴背,再招呼小伙伴们一起玩打仗去!

小伙伴们各执兵器,一窝蜂地跟着我喊: “打仗去喽!”

槽沿上拴着的大公驴也跟着我们瞎起哄,上蹿下跳、“呜哇、呜哇”地乱叫一通。

村庄的道路上就会刮起来一股烟蓬雾罩般的黄尘。

有一次,我在家门前的坝梁上放牛,老饲养员也牵着他的大公驴过来了。老饲养员用石头把火柱(捅炉火用的铁柱,也拿来拴牲口用)砸进地里面,再把长长的尼龙缰绳拴在橛子上,任由大公驴吃草去。

他便顺手找来一块石板放在我的身旁,在上面抹一把,再“呸”地吹一口气,坐在上面。他从补丁摞着补丁的旧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帆布烟袋来,用那根一尺多长的旱烟锅往又脏又黑的帆布烟袋里面掏两下。然后一口咬住烟嘴儿,左手的大拇指再把装满旱烟叶的烟锅头按两下。腾转手,很自然地划燃一根火柴,往烟锅头子上一放,赶紧“吧嗒”两口。随手丢掉了火柴梗。蓝色的烟雾就从他那褶皱的嘴巴里吹吐出来,呛人的味道就会顿时弥漫开来。

定住了神,老饲养员才对我说:“小祥子,你还以为老爷爷不知道你常骑我的毛驴耍吗?”他又“吧嗒”了一口烟嘴儿,“我是怕我出来惊动了我家的大叫驴,怕把你给撂下来哩。”

慈祥的笑容洋溢在沟沟坎坎、坑坑洼洼、又黑又红的老脸上。

也是在一天的下午放学后,我一头钻进饲养员老爷爷的石窑里,央求他给我讲一讲大公驴过去的故事——语文老师给我们布置下写一篇关于动物的作文。

农业合作社那阵子,大公驴是咱全村干活最得力的一把好手!什么拉肥、犁地、驮垛子,还有配种,十里八村无驴可比。干得活比人还要多、还要繁重。可给咱农业社里挣了不少钱。那是咱全村人的骄傲哩!

老爷爷说,一个邻村的村队干想用三头黄牛来换走咱村的大公驴,硬是被他给挡回去了。

但是,村里也有那些不把牲口当重要牲口看待的年轻人。他们在使唤大公驴时也不管驴的死活,拉肥料、运送收割好的庄稼,都挣了命地往驴车上垒摞。遇到了上坡路,也不说给大公驴搭上一把手,任凭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往上拉。车轱辘一旦停下来,他们就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棍子,狠命地往大公驴的屁股蛋子上抽!

说到这里,老爷爷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直朝地上落。好像挨打的不是大公驴,而是他的屁股蛋。

那时候我在心里追问,大毛驴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挨打呀?

农业合作社解散后,农村实行了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社里的牲口、农具和农产品,全部被分配到各家各户。大公驴太老了,没有人要。饲养员老爷爷就主动把它牵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和它都不用挪窝,还住在饲养院的大院里。老爷爷还住他的那孔大石窑,大公驴原住在宽敞明亮的圈棚里。整个饲养院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静悄悄了。

村民们在农闲时节,都要到村口的饲养院里的大石磨上去磨糜子,石碾子上去碾谷子。多数人都舍不得使唤自己家里的牲口,就用几升黑豆饲料换得老爷爷的同意——用大公驴给他们拉碾子、拉磨!

饲养员老爷爷常说,大公驴虽然老了,但在年轻的时候练扎实了底子,拉个磨、耕个一亩半垧的土地不成问题。他是看重了一村当院的情分,才让大公驴再次遭了罪。有时候,老爷爷也会自言自语地冒出一半句话来:“水不流要臭,驴不打要瘦。给牲口施加上一点压力,让它吃点苦、受点累,只要喂养得勤快,身体就垮不下来。”

岁月如梭飞逝而过,当年小小的我也已年逾不惑。一日,我应友之邀到一家陕北风味楼去吃饭。战友点了一道菜,叫“驴肉炒细粉”,说是他的最爱。叫我再点一道自己最欢吃的菜。

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吃过驴肉。因为我的家乡靠近内蒙的鄂尔多斯市,那里的人们多不吃驴肉,说是吃了驴肉会犯病哩——主要还是那时候穷,吃不起。我的战友陕西米脂县,从小就跟着大人吃驴肉,那可是他儿时的味道呀!也就难怪对驴肉情有独钟了,要不怎叫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我第一次夹起一块驴肉,慢慢咀嚼了起来。那家伙,的确是细嫩可口、香味撩人。比起我的家乡神木铁锅炖羊肉来,确实是别一番风味。嚼着、嚼着……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儿时骑过的那头大公驴。喉咙一扩张,嗓子眼儿就挡不住了——满口的驴肉喷涌而出,幸好身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套袋的垃圾桶,一扭头——多少掩饰了我的一些窘态。

战友赶忙递过来一方湿巾:“慢慢吃,不要紧吧?”我一边擦嘴,一边自我嘲解:“谢谢、谢谢,没事、没事。”

接下来,战友便狂侃驴肉之香美——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云云。

那一顿特色风味大餐是怎么散的席?我记不清了。我和战友们都喝了不少的“土炼油”——家乡自酿的蒸馏酒。唯独记得饲养员老爷爷和他的那头大公驴——萦绕着梦回儿时。

大公驴一生为人类使唤,受尽了苦累,稍有怠慢还要被辱骂挨打!到最后还要被人类残忍地宰杀,制作成驴肉炒细粉、辣子烧板肠,端到餐桌上供人享用;驴皮还要被熬制成阿胶入药,供美人补血滋阴、润燥、止血!

自打那次战友小聚过后,我再也没敢去吃过一次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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