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电话里紧急召集弟弟、妹妹:“你们立即来我家一趟!”他们在电话里都说今天有事;弟弟说明天要带一家三口到秦皇岛旅游,今天要收拾准备呢。妹妹说要带女儿去上舞蹈课。
“不管你们有天大的事,也都非来不可!并且马上来!”我在电话里发脾气,果断地命令。弟妹不情愿地口气说,“好好,老大的话是圣旨,我们敢不听么!”
弟弟妹妹一进门就不满地发怨言:“什么大事呀?这么急!”
“你们都坐下来听我说。”
弟妹看我脸色不好,满脸狐疑,不知道我为何急匆匆召集他来我家里。我正准备坐下,突然又站身来,说:“等一下,我给你嫂子打个电话,确定她中午是否回家吃饭,我怕她突然又闯回来。”
弟弟朝正打电话的哥哥一努嘴示意妹妹,“嘁!什么事搞得神秘兮兮。”
妹妹从鼻子里轻声哼出一句“哼,交通局副局长耍架子呗。”她心想,在家里谁吃你这一套!
“我要落实中午你嫂子是否绝对不回来,还趁儿子昨天去了夏令营的机会,家里没其他人,才召集你们来。”我谨慎地关好门窗。
弟弟妹妹已经等不及了,“大哥有什么事快说呀,催我们来,又不说!”
“大热天关什么窗户呀,你们家有什么秘密怕泄露么?”弟弟带讥讽地口气说。
“哼,我家?听着,不是我家,是我们家,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爸爸病了吗?”妹妹方瑜问。
“他要是病了到也罢,问题是他身体好得很,太好了,精力过盛!才惹出来的事。”
弟妹异口同声问到“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大惊小怪的。”
“我大惊小怪?说出来对你们无疑是惊天炸雷!”弟妹惊奇地都望着我。
“我们的老爸被公安抓了,‘严打’昨晚突然统一行动。”
“你说什么?我们的老爸?”
“是呀老爸被公安抓了!”
弟妹一听,果然像被炮弹击中,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天啦!爸爸是犯的什么罪?”
“流氓罪。”
“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错了哟?”他们两都不信。
“要不是我同学公安局的宋军告诉我,我也不信,今天一早他在电话里悄悄透露给我说,夏校长昨晚被抓了。这消息像一枚炸弹在我头上爆炸。我问犯了什么法?他半天都支支吾吾不说,我要他一定要如实告诉我!他才说,嫖娼被抓。具体情况他说也不知道。
“流氓犯罪?没……没想到他居然堕落到这一步!”妹妹方瑜一下子捶胸蹬脚地大哭起来。
“天啦!这么大年纪不自重,丢脸呀!”弟弟方遁气愤地说。
“我看他是活的不耐烦了!在找死!”我气得嘴唇颤抖,一拍桌子骂道。”
“简直是——!”弟弟方遁气愤地想骂,但毕竟是长辈,他骂不出来。
“小声点儿,家丑不可外扬!”妹妹方瑜说。
我发出一声因绝望而发疯般的哭笑。“哈哈哈!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明天,你们知道吗?明天流氓犯罪、聚殴杀人、盗窃、赌博等犯罪分子,一律挂牌游街示众,并押往体育场,开现场公判大会呢。我们的家丑算是被翻了个底朝天,丢尽了脸!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我他妈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叫我怎么在单位和社会上为人啊!”我控制不住地嚎啕起来。
我们三姊妹除了愤怒地骂父亲居然做出这等下作不顾廉耻的事情,为家门突然遭此不幸,唉声叹气。大家一筹莫展地低下头,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心里仿佛乘坐在一只即将沉沦的船上,无助地等着毁灭……
沉默了半天,妹妹方瑜说:“大哥,说什么也晚了,他毕竟是我们的老爸呀,你当领导外面有一定的关系。大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给公安局你同学设法通融一下?只受罚,不……”
没等妹妹把话说完,我便接下去说“亏你说得出口,别的事好说,这种丢人的事,好意思说得出口?”
“唉!唉!要是妈还在世,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弟弟说。
“妈要是在世,又不会出现这样丢人的事了哟。”大哥说。
二
大家在沉默中又想起过世不到两年的母亲。下意识地抬头看餐桌前的墙壁上的相框。左边挂有我的一家三口照,右边一个相框里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以及我们少年时的全家照。爸爸妈妈坐中间,我和弟弟站在他们左右两边,妹妹站爸妈的中间。那时爸爸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还很年轻,头发梳理得规规矩矩,衣冠楚楚,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那时,他是县城重点中学的校长。妈妈也还年轻,虽不算很漂亮,知识女性,气质好。我是家里的老大,不过十五六岁,弟弟十二三岁,妹妹更小。这是一张值得珍藏的温馨、和谐、完美的全家照。
我们自幼为爸爸骄傲。爸爸退休前是县里重点中学校长,兼校党委副书记,还曾被选政协、人大代表。爸爸在本地很有名气。没有谁不认识方校长。也没有谁敢说为子女读书,不求方校长的。开学典礼,爸爸在上千人的广场讲台上作报告。“他是我的爸爸!”我站在数千人中,仰望着爸爸,暗暗为爸爸骄傲。台上的爸爸仿佛不是家里让我们任性,他总是耐心而温和地说好好好!百依百顺我们的爸爸。台上的爸爸威严、庄重,说话一句一顿,“书山无路勤为径,书山是没有路的,那么,我们勤劳、刻苦,就是唯一的路径,对不对啊?学海无涯苦作舟。学海浩瀚,那么,靠我们刻苦用功啊,要到达彼岸,苦即是舟,对不对啊?”不紧不慢地扫视着黑压压的人头,不拿讲稿而侃侃而谈。听方校长作报告,没有人不佩服我的爸爸。
读小学时,我们听妈妈的课。妈妈比爸爸小两岁。他们都毕业于师范。妈妈在县城关一小学任语文教师,妈妈教学挺认真,善于引导小学生读、写兴趣,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她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讲课的声调特别温和,好听。我们儿时,听着妈妈讲故事长大的。妈妈被评为特级教师。本来是准备提升她任校长。妈妈考虑不能两个人都搞事业,得有一个人兼顾子女、家庭。爸爸也承认妈妈是为这个家庭牺牲个人前途的贤内助。
我们常听外面的阿姨称赞爸爸,说我爸爸不仅能说会道,教育界享有权威,而且仪表堂堂,平素衣着讲究,总是风度翩翩。她们认为妈妈几乎配不上爸爸。还有阿姨夸我妈妈命好,嫁了这么一个一表人才的丈夫。说“杨帆(我妈)真有手段”。实际上外面的人并不了解妈妈。妈妈是通常所说的;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女人。我们把在外面听到的话告诉了妈妈。妈妈笑着,不屑地当着爸爸的面揭老底:“他要不是我,他能有今天吗?第一次见到他时,十足的土老帽。老方你自己说是不是?”
爸爸俏皮地一眨眼,说:“你还不是看我长得帅!”
“帅个屁!还不是在我的长期调教下,全方位的包装。穿什么,用什么,哪一样不是服务到你手上?我就这个贱命,好像上辈子欠你的……”
据说爸爸仕途都全凭当时任教育局长的外公。妈妈本来是看不上爸爸,嫌他家农村人。外公说看你怎么打磨哟!璞不琢不成玉。确实爸爸是妈妈“雕琢”出来的。连小姨也认为我妈命好,嫁了个好老公。我妈说,世上没有现成的好老公让你找,好老公不如说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更恰当。许多著名人物的背后,都有一个幕后英雄。爸爸确实是妈妈培养出来的。一切家务事都是妈妈操劳。爸爸从来不管家里事。我们每天总听到爸爸问:“管家的,(他称呼我妈)今天吃什么?“
“给你热在锅里的。“
洗完澡 爸爸问:“管家的我换什么衣服呢?“
“早给你准备好了,在毛巾架上没看到吗?“
刚退休不到两年,妈妈不幸患冠心病去世。顷刻间,爸妈的这个家算从此散伙了。
三
我们都有自己的小家,各忙各的。爸爸成了一个老鳏夫。退了休,成天无所事事。他完全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像一个没有人照顾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吃饭,顿顿方便面。面放进碗里,水瓶里却没有开水。扭燃炉子烧水,他又继续看报纸,闻到烟味儿,发现壶早烧干。“去他妈的不吃了!”他把壶甩出窗外。嫌麻烦,干脆到外面馆子里吃。洗衣机不会开,穿过的脏衣服轮流再穿。向往常一样,洗完澡,才发现没人给他准备好衣服。自己不得不水淋淋光着身子走出浴室瑟瑟发抖地去柜子里翻衣服。慌忙中,被自己在地板上留下水脚印滑了一跤。老方这才意识到老伴离开对他是何等打击。
妹妹方瑜偶尔上爸爸家看看,帮忙收拾房间。看见爸爸的房里简直窝囊得不成名堂。吃过的碗都泡在池子里臭了。家里脏乱,不是穿衣柜门露出一只衣袖,就是箱子外掉出一只裤脚。抽水马桶一圈圈尿垢。床被从来不叠。地板上看得见灰尘。以前妈妈在,我们兄妹三家周六 节假日都带着孩子回来。自妈妈不在后,我们很少回爸爸家。回去谁受到了房里的肮脏,还有爸爸的那副邋遢样子;头发总有一缕倔强地翘起,衣服秋冬不分地乱搭配,冬天还趿着塑料拖鞋。以前的那个衣冠楚楚,儒雅帅气的爸爸,仿佛换了一个人,俨然变成了一个糟老头。
我们三兄妹都感觉到爸爸成了我们的负担。像一块烧红烫手的铁,不知道该如何搁置他为好。于是,大家商量让他轮流在我们三家各待半年一换。他住进大儿子家,儿子愿意,儿媳妇不高兴,说,你成天在单位忙,我管儿子都忙不过来,还要伺候你老子,要伺候你自己伺候吧!老爸到二儿子家,儿媳妇却不高兴。说也要把自己父母也接来。这样一碗水才能端平。轮到妹妹家,还没去,爸爸知道女婿有洁癖,自己打了退堂鼓。谁也不愿意让一个不做事又邋遢的老头子住在一起,还没等轮到一圈,就行不通了。妹妹说,要是留下的不是爸爸,是妈妈,你们恐怕抢都抢不赢,谁都愿意要。莫怪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男人老了只会被嫌弃的,女人越老越翘。即使一个人生活,日子也会过的有滋有味儿。两个哥哥不屑地一瘪嘴,那也不一定,只要不是糟老头,有钱有房,何愁女人。老爸是过分依靠老婆惯了。老爸自己也提出
“我哪家也不去了,一个人待着图个自由自在。”
大家都认为老爸是否需要找一个老伴照顾他,否则大家都不轻松。再说爸爸的生活这样混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在他自己有退休工资,经济上我们不但不操心,逢年过节他还会给三个孙子发红包。
四
回想起老爸近几年的经历也够曲折的。老爸的第一桩婚姻。那是妈妈去世一年后,经老干局刘局长给介绍了机电厂的一个会计,我们喊她宋阿姨。宋阿姨50刚退休。比老爸小七岁。老爸和宋阿姨见了面,马马虎虎基本同意先接触了解。毕竟老爸老干部 、房子、退休金、形象等条件都摆在那里。宋阿姨十分满意。我们劝老爸先不要拿证,考虑周到了再说。
不久,宋阿姨收拾自己的细软住进了老爸家。
爸爸开始了新的生活。宋阿姨仿佛是一条毛巾,不仅把家里,连同老爸都洗了个干净。还将家俱重新摆放了位置,墙上我们和妈妈的全家照都拆下来,床上被盖全换新的。那意思大约是让爸爸忘掉过去,他们两准备重打锣鼓另开张。宋阿姨不像妈妈风趣幽默,有生活情调。不知道为什么?做会计工作的一般性格都有些古板。她和爸爸除了散步、买菜、做饭等,没有共同的话题。半路夫妻,好比是在原先的茶壶上配了一个盖子,或原先的盖子下另配的茶壶。非原配,互不了解,有什么话可讲的。爸爸除了有人管吃饭、洗衣、收拾房间。他成天坐沙发上看电视,翻看新闻、体育节目、看报纸、在沙发上打瞌睡。不过,宋阿姨倒也是在努力塑造爸爸,将老爸的一身穿戴装束,打扮成了退休老工人。大约按照她的前夫模样。
我们一般很少去老爸家。逢节假日,偶尔带着孩子去看爷爷。宋阿姨对我们也非常热情,总是做满桌子菜招待我们。可在我们眼里,这个家已不是我们从小长大熟悉的那个家了,想起来有点儿心酸!小孩子爷爷奶奶地喊得亲切。临走时,宋阿姨给爸爸使了个眼色。爸爸送我们出来时说宋阿姨提过两次要拿结婚证,老爸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三兄妹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人提出异议,就算是同意了。
眼看爸爸和宋阿姨就要成为一家人了。怎么也想不到,这桩婚事突然宣布告吹。原因是我们原先根本不了解情况。只听说宋阿姨离婚多年,有一个25岁的儿子,她并没说儿子是跟着她的。爸爸突然来商量我们,说宋阿姨向他借钱,说给儿子结婚置办家具。并且狮子大开口,开口就上千、老爸的基本工资88元,加其他杂七杂八补贴共计113.20元,一年不到两千块钱。借给她自己不生活了?我们兄妹三个一听,就明白来者不善。这次1千,那下一次呢?以后还了得!大哥说,这不明摆着奔老爷子的钱而来。小哥哥说,借钱?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好意思要她们还?听说她儿子连一个正式工作都没有。
老爸低头一言不发。看得出他很为难,既同意我们的看法,又不好意思对已同居的宋阿姨去说。我坐到老爸身边,想问问爸爸自己的意见。大哥和小哥哥在一旁轻声商量,我隐约听到他们说,我们得把老爷子的存款控制起来,否则他会被女人诱骗。大哥武断地要爸爸去告诉宋阿姨,没钱可借,家里的一切生活开支都由你负担,这还不够么?
爸爸给宋阿姨说了后,果然宋阿姨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眼看水到渠成的婚姻一下子就烟消云散。宋阿姨离开时不仅拿走床上新买的床单被套,还要求老爸赔偿她的青春损失费。“她多大年纪了?还青春呢!”我们都笑了。
五
老爸又回到一个人的无趣与脏乱中。
过了一阵子,我们兄妹三又出了个主意;老爸不就是解决吃饭、洗衣、收拾屋间的问题吗。那么,老爸不需要找老伴了。“老爸,你说是吗?”
“嗯……嗯”老爸吞吞吐吐想说什么,但好像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只要给他请一个不居家的保姆不就解决了吗。”
老爸自言自语地咕哝,“又不是小孩子,请什么保姆。”
“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呀。”
经小哥哥家的保姆小秦给推荐了一个38岁,喊作珍珍的妇女。据小秦介绍:她从农村来,在城里打工几年了,带过小孩、伺候过老人、做过清洁工。
趁五一放假我们都有空,大家聚集在老爸家。小秦把保姆领了进来,我们见到的这个喊做珍珍的女人并非我们想像的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一看就知道在城里混过,俗气、世故。梳一束马尾,还抹了口红,红衣绿裙,高跟鞋,一身地摊货,打扮有点儿艳俗。保姆一般都这副打扮。怎么打扮是人家的权利,我们要求的是手脚干净,肯尽责尽职做事就行。安排珍珍早上八点半来,下午六点下班。中午可自行休息两小时。珍珍说她和其他几个保姆合租房就在附近不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排老爸的事,老爸却像与他无关似的,一直没说话,我们问,老爸的意见如何?他望了望大家,微笑里夹杂着几分腼腆和尴尬。说,“好好好!就按你们安排的办吧。”
请了保姆,我们各忙各的,上半年中很少去老爸那里过问。
到了 ”六一“,我们上午陪孩子玩儿,庆祝他们的节日。下午我们一大帮人去看老爸。妹妹有老爸家的的钥匙,我们自己开门轻脚轻手地进去,想给老爸一个惊喜。进门发现老爸和珍珍分别平起平坐在两把沙发上,而且珍珍也和老爸一样坐沙发,将一双赤脚搁在小板凳上,茶几上还摆着一碟葡萄和糖果,边吃边看电视。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仿佛老太爷、老太婆似的对坐。看到我们进来,他们两都慌忙站起身,显得尴尬无措的样子。珍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烧茶,忙去了厨房。老爸好像手脚无措地很不自然“哦、哦,你们回来了“几个小孙子喊着爷爷扑上前去要节日红包。老爸一副尴尬样子。好在瞬间被几个孙子吵闹着正好给解了围。珍珍忙烧水、洗茶杯、泡茶。爸爸对三个孙子说爷爷给你们洗苹果去。说着去开冰箱。
“洗好了,摆在你眼皮子底下没看到么!”
“哦,哦哦!”老爸陪礼似的微笑着。珍珍说话的口气只有两口子才有的语气。我们进门看见的这幅景象有些不悦,虽说不上有什么不正常,至少看出保姆在老爸家没有摆正一个保姆应有的位置。
方瑜带女儿嘉嘉上洗手间后出来,悄声告诉我,说发现一件更离谱的事,看见卫生间的架子上晾有珍珍的短裤和胸罩。说不信你去看。大哥去了回来说没有呀。可能收了。这反而更让我们疑心。女人的内衣晾在老鳏夫的卫生间里,这是什么意思?弟弟说也许是保姆占便宜到老爸这里洗澡、洗衣呢。大哥说公然晾在人家卫生间也不太合适吧?
我们发现老爸比以前精神了,心情愉快,红光满面。头发梳理得光光的。滑稽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了一条花领带系在脖子上。打扮得像菜市街口的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以前当校长时都从不扎领带。一看这造型就知道是出自珍珍之手。“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弟弟补充说,“跟好人,学好人。跟端公跳假神。”老爸越来越俗气。弟弟说只要老爸活得高兴,管他的。我和方瑜不赞成让爸爸这么颓废下去。我们都看出珍珍不是一个正经女人,在老爸家浓妆艳抹,而且究竟是她在伺候老爸?还是老爸在伺候她,真不好说。而且我们发现他们两个不时眉来眼去。我们不愿意把老爸想得庸俗堕落。但至少不排除珍珍有勾引老爸的动机。要防着点儿。
老大说,老爸的钱我给他管着的,每个月给他够用的生活费,要大笔钱我得过问做什么用。你们放心吧!
六
两个月后,果然不出我们分析的那样,老爸像一条上勾的鱼,任凭保姆摆弄。珍珍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跑来向我们兄妹摊牌说:“我被你们的老汉儿睡了,我今天来商量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供你们选,看你们走那一条?”
老大一听肺都气炸,压低声音骂那女人,“给我滚出去!想诈骗钱,你别想!”
“你还有脸闹,我们早就看出你有心勾引我老爸。真不要脸!“方瑜和老二也骂那女人。
三兄妹仿佛一下子被点燃的煤气坛子,气不打一出来。珍珍开始耍泼,说你们一家人欺负我一个妇女家,又哭又闹在地下打滚。我们怕她闹出去被隔壁邻居听见,没办法只好服了软。妹妹唱白脸,我和老二唱红脸。妹妹问珍珍,“你刚才说的哪两条路?”
珍珍从地下爬起来,其实根本没有眼泪。
她说:“要么结婚。”
“结婚?你想都别想!死了这条心吧!”我们三个说。
“要么拿钱来。”
老二一听,晓得她安心骗钱,举起拳头要揍她。我和大哥忙拉开。珍珍又开始耍泼。为了控制住她闹,我们缓和了语气,说商量后再说。
后来从介绍人小秦那里才知道,珍珍的在外打工的丈夫早跟别的女人跑了。珍珍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乡下的母亲,她自己进城打工挣钱养家。家境很穷。说起来也很可怜。她一直想找一个老公帮她一把。
我们去跟老爸谈这件事的途中,老二说,“我真搞不懂,像老爸这样的老年人,一把年纪了,还老有少心,也会像年轻人一样沾花惹草。”
”怎么没有呀?人家物理学博士杨振宁88还娶28呢”
妹妹对这些事不好插嘴。她说:“我们作为儿女不好多责怪老爸。自从妈妈去世后,老爸好像精神空虚无处可依似的。他是不是太孤寂了?他应该投入社会,找到他自己的生活位置。不应该老是听别人的安排。何况老爸以前是一个知名人士,有社会地位的老知识分子。”我们分析老爸,是想从中找到安置老爸的办法。
见了老爸,我们想说的许多话半天都不好启齿。老爸见了我们,红着脸不好意思。即使我们不说,珍珍给我们摊牌想必老爸是清楚的。或许老爸自己不敢给我们去说,不阻拦珍珍来跟我们摊牌,一则表示不是他的意见;二则让珍珍这个无知的女人耍泼威胁、试探我们。和保姆结婚,我们绝对不会同意,这是我们的原则。
我们三个商量先试探一下老爸的意见。老爸见我们三个一起到他家里来,知道是来和他谈有关珍珍的事,老爸挺尴尬,手脚无措地低下头,像一个惹了祸的孩子等着挨教训。我们直接问他关于珍珍是怎么一回事。他唠唠叨叨地说什么自从妈妈去世后,三病两痛的需要人照顾呀等等。绕去绕来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好像是珍珍要逼他给出一个结果似的。我们问“您自己的意见呢?”他不说话,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闭目,双手不断地搓脸。
这时的老爸在我们眼里既可怜而又厌恶,没有半点儿尊严。我们小时候都特别盼望忙忙碌碌地老爸回家,和我们多呆一会儿,我们有许多不懂的事留着要问他,仿佛老爸是天下全知的百科全书。那时候爸爸是家里的绝对权威。我们既感到爸爸的亲切而又感到爸爸的威严。现在的老爸在我们面前完全失去威严与尊重。不是给我们树立榜样,而是让给我们制造麻烦。小时候,他对我们管教;现在的他像一个老小孩,我们仿佛是他的家长。他总是瞒着我们做坏事,而且害怕我们指责他。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既不好指责,也不能管教他。他虽然对珍珍的事没有明确表态,但我们看得出来,他还真有娶珍珍的意思。
大哥忍不住生气地说:“求您啦老爸!别给我们丢脸了。你大儿子我比她还大两岁呢。”
“爸,您想过没有?您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帮她养孩子吗?帮她养活一家老小吗?”妹妹说。
“我们坚决不会同意的!”弟弟说。
老爸像一个被斗争的坏人一样把头垂下来。儿女们都坚决反对。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最后,大家说情愿舍一笔财,就算舍财免灾吧。给珍珍一笔钱,这件事终算了结了。然后我们还是对老爸进行了一番说教,劝他融入社会,加入到退休的老干部活动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要把自己混同于一个普通老人。
七
辞退保姆后的这一年里,我们感觉老爸好像已经相安无事,心态平静下来了。他果然走出了家门,踏入了社会。早前老爸刚退休不久,大约还有点儿虚荣心,放不下架子,不屑于加入老年人群,而且不承认自己是老人。刚退休有种失落感。这是许多刚退休人的共同感受。他因此而孤独,不习惯。现在看来开始合群了。
本来学校有老年活动室,条件也比外面的好。但他不愿意去,以前当领导得罪的人,这时会给他做脸色看,即使以前忠实于他的下属,现在也人走茶凉。因此,他退下来后不愿意再接触以前的同事。他每天在街上溜达,看人下棋、偶尔自己也下棋。他有时到县老干局玩儿。这里是从各个单位退休的老领导,相互没有芥蒂。他在这里打牌、下棋、聊天、喝茶。
不巧,碰到他以前的两个在他前后退休的同事副校长老黎,和特级教师老唐。他们以前共事时曾明争暗斗,互不买账。现在没有了权力利益之争,关系反倒亲密起来。而且有共同的话题,诸如:议论不屑于现任的年轻校长啦,或新领导没征求老领导的意见啦,现在的管理模式简直是他妈扯淡啦,等等,他们自以老一辈领导功臣自居。或谈论当前改革开放谁谁谁富了,谁谁谁借考察出国玩儿,我们他妈当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等等。他们三个成了好朋友。不仅常在一起聊天、娱乐,还要约在一起散步。散步的路线,围城走一圈。
文革结束后,中国进入了轰轰烈烈的改革开放。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思想的解放,经济的增长让整个社会起到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在此过程中也开始凸显出了种种矛盾,如东西部的差别,城乡的差别,以及西方文化对中国社会的冲击等等。其中贯穿了整个包含了拆迁、严打、国企改革等等。八十年改革开放之初。长期被束缚的人们,一旦开放,像憋足水的闸门打开,滚滚洪流不可阻挡。改革开放成为社会发展的主流,迅速推进了国家的经济发展。但同时,也难免沉渣泛起。新旧交替,人心浮躁。有的人趁机做非法买卖捞钱;有的单位领导借故考察公费出国游玩;有的甚至不择手段开暗娼赌场发财,等等。在迅速富起来的大好形势下,使老方、老唐.老黎三位退休老教师心理不平衡了,有一种被社会淘汰的失落感。好像一个饥饿的人梦见满桌丰盛酒宴,正欲要吃,突然被叫醒。他们遗憾没有赶上大好时代。抱怨道“偏偏老子们一退休,时代他妈就变了,没捞到一点儿好处!唉!唉!划不来!”他们将改革,当成了个人得失;把开放,看成放纵的机会。跟少数不法分子一样,有捞一把的心态。当然他们不是捞钱,(也捞不到钱)是捞享受。改革洪流中不可避免的“泥沙俱下”,即社会不良的风气,不仅毒害少数年轻人,也侵蚀了老年人。老方、老黎、老唐,他们卸下了工作担子,按月领取退休金、儿女都已经工作,身体还算硬朗,家务有老太太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们成天无所事事地玩儿,处在养尊处优、安乐日子里。精神极度空虚,无聊。三个人无事大街小巷到处闲逛。
一天他们三个走在新建街,路过一个理发店,门口的一个穿超短裙的姑娘问他要不要按摩、理发。他们早听说这条街暗中成了红灯区,他们仨交换了一个互相鼓励的眼神,好奇地走了进去。虽然没有干什么实事,被女孩子捏捏、摸摸,打听到套路和价格。于是,好像壮了色胆,便开始口无遮拦地说下流话,老唐说:“现在的年轻人赶上了好时光,他们编了几句黄段子顺口溜,讽刺我们这些老年人。你们听说过吗?”
另两个嬉皮笑脸催着要老唐说出来听听。老唐一副涎皮寡脸的样子说:
两颗子弹一杆枪 ,
回回打在老地方。
改革开放政策好,
可惜子弹已打光。
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无聊淫荡地大笑。除了老方,老黎、老唐家里都有老妻。嫌老妻跟不上形势。他们两还羡慕老方可以自由自在。说:“老方,你怕什么?趁玩得动赶紧玩一把!”他们认为赶上好时代,好像不享受一把生活,枉自活了一辈子。退休,仿佛是脱去了为人师表的外衣,便可以胡作非为了。放松了为人师表以及做人的基本道德束缚。
古人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其意思是:如果不在安逸的环境中想着危难,戒奢侈而行节俭,道德不能保持宽厚,性情不能克服欲望,这也如同挖断树根却想要树木长得茂盛,堵塞源泉却想要泉水流得远一样。
三个曾在教育界德高望重,为人师表的老教师,却在一个新的转折时期颓废堕落了。在“严打行动”统一部署的一个晚上,三个老教师被公安在新建街理发店嫖娼抓获。
八
我们误以为老爸平静了,没想到落入堕落的深坑。老爸堕落到这一步,让我们既痛恨而又痛心!大哥长叹一声说:“唉!他是“天亮了尿床”,不保晚节!”
“做梦都想不到老爸会堕落到这个地步!”老二说。
“三个老知识分子,说出去真丢人,让我们做儿女的怎么见人!”妹妹说。
作为他的子女,我们受到了无法逾越的残酷羞辱……
老爸自己撞在“严打行动”的“刀刃”上”,必然严惩。这种丢人的事,让三个子女既痛心又棘手,无计可施,简直是走到了绝路。三兄妹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像默哀似的,死一般沉寂。墙上的钟“滴答滴答”给人紧张感,仿佛眼看着一颗定时炸弹即将爆炸......
妹妹搽干眼泪,喝了一口水润喉咙。她悄悄扫视着两个哥哥带哭腔地说:“爸爸的堕落我们都有责任。”
“他自己犯罪,我们有什么责任?”大哥说。
老二也说:”是呀!我们有什么责任?难道成天跟着他不成?”
“我们都各自反思一下吧,我们当子女的确实有一定的责任。人说老如小。我们小时候父亲教育我们长大成材。而父亲老了,我们也有责任给他多一些关爱和提醒。老年人依旧不能放松社会责任,以及道德观念。
母亲去世我们虽然悲痛,但我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安慰,父亲一个人仿佛被抛弃,他失去母亲后自己单独生活,缺乏生活能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社会上无知的人混在一起。而我们对父亲的关爱太少,有事了,去看一下,无事从不不登门。与老爸谈心的时间几乎没有。我们做儿女的也应该自责……
最后,侥幸的是老爸获得“取保候审”的处理。大约顾及到老教师的社会影响吧。
我们只能趁晚上接他回家。回到家的老爸,高大的身躯却弯腰驼背,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像一只落水的老鼠,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旮旯,眼皮都不敢抬地面对我们。我们三个什么话也不用再说,相信他会记住这惨痛的教训。
对老爸,我们也改变了策略:姊妹三个轮流地关爱老爸。关爱的方法与以往不同:他不是丧失生活能力的人,而是培训他动手的能力,自己的事自己做。常耐心地与他交流感情,沟通思想。给予贴心的关爱。
在我们彼此的努力下,一年后,老爸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不愿出门,当然与他的过错有关。不但自己洗衣、做饭、收拾房间。还写完一本回忆录笔记和两篇教学经验论谈,还将妈妈离去后凉台上枯萎的花草重新复活。他成天忙碌着,嫌时间不够用。老爸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了。我们夸奖他 ,他像小孩子得到表扬一样,欢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