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笔,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真要是大难来时,估计你不会各自飞,相反,正因为和平日子,你才会各自飞。或说共得患难,共不了平淡。
当初,我们是报考成人自修大学,集中听辅导课时认识的。我总把你和张政宇的名字混淆了,你从不生气,还开玩笑说,你只记得张政宇,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都看不见?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那时已经在单位工作两年了,没有大学文凭评不上职称,参加成人高考也是为了职称。我们仿佛不合时宜地生活在人类圈子之外,死记硬背地应付考过一门少一门。
自修,平时各自学习,只有期中或临考前集中听复习辅导课时,同学们才聚在一起。也有同学议论外面的事,我说,闭门不管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作为成年人,我们那时思想极为单纯,虽然也有了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因种种原因没考上大学,不得不沦落到读成人自修,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记得你说过,过去是要我们学习,现在是我们要学习。现在的刻苦,算是惩罚过去的懒惰吧。
有一天我们听电教复习辅导课,外面雨连续几天下个不停,课间休息时,大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教室。我站在门外凝视着雨丝,在喧闹的雨声中享受宁静。身后突然有声音:“这雨丝像富有弹性的透明胶带,仿佛它不是降落,而是上升。”吓我一跳,原来我背后站有一个人,你。我腼腆地回头微笑。说,你观察事物真细!怪不得在班上学习最好。我们这是第一次单独认识。我那时对你没什么印象,除了感觉班上有个腿长裤子短的男生。
第一次记住你的名字,是那次因为听考试前复习课,我病了没赶上,所以没拿到复习提纲。等我从县城赶到电教室,同学所剩无几,基本都散了。我大声问,谁有复习大纲借我复印一下!你微笑着煞有介事地地说,我有,不过放在单位的,明天给你。我哦了一声,那我明天回县城去了。你说,没关系,我寄给你。我以为你仅是一说,不料隔了一天,有人通知我收快递,谁给我的快递呢?我怯生生地拆开大信封,原来是你给我寄的复习提纲。我当时非常感动!你并没有问我单位的通讯地址,怎么就知道呢?信封上,我记住了你地址和名字,吴宇政。
期中,集中上辅导课的几天,我们又见面了。你坐的位置总是在我的后座。一会儿问我是否需要笔,一会儿问我是否需要纸。你开始和我找话题了。
下了课,我回到小旅馆休息,回去的路不算远,走走路是锻炼身体。突然,有摩托车声戛然停在我身后。你说,我顺便带你一截路。我推脱不掉你的热情,只好骑了上去。手没地方可抓,我只好抓住座位下的货架。下坡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你背后倾斜。你说,小心!最好是两手扶着我的腰。我不好意思。看得出你有喜欢我的意思。我很矜持,拘谨,内心也对你产生了好感。
自考班都互称同学,你称我冯同学,我喊你吴同学。上课的那一周,放学后,你天天有意迟走,二十分钟后骑摩托追上我。带过我几次后,生疏、客气,渐渐消失了,你不再喊我冯同学,喊我全名,冯丽华。我回县城上班后,我们开始电话联系。你说,这一届的学员中你最漂亮,可说是我们这届自修学员中的校花。
期末我们再见面时,自然更加熟悉了,也更随便些了。你依旧像上学期一样,回去的路上我刚走不到二十分钟,你的摩托便追上来。有一次你带着我,路上车多,摩托颠簸得厉害,我差点被摔下来,不由自主地双手抱住了你的腰。不知你当时是有意还是无意?摩托车飞快行驶,突然刹车,我穿得单薄的胸脯一下子贴到你的背部,我们都哎呀了一声,然后呼吸急促,默不出声……
之后,你不再喊我冯丽华,去掉姓,称乎我丽华。我们虽没相互表白爱情,从你不时偷看我的眼神,和对我说话轻言细语的口气,已流露出。我那时心情挺矛盾,因为当时有两个选择:我武汉工作的高中同学,我们虽没肯定关系,但一直有联系。你的出现,让我陷入两难的选择中,论形象,你无疑站了上风,论前途,他毕竟毕业于武大名校。由于你的紧追不舍,以及每天数封浪漫情诗,我至今记得:
爱情似雾,
你是雾中的花卉。
隔着轻纱看你,
你使我陶醉!
我们结婚,
雾已消退。
揭开轻纱看你,
你是花卉中的玫瑰
那时,我在你眼中是最美的玫瑰。十八九岁的青春女孩子,又正逢如花的年龄,浪漫,爱虚荣,是难免的,根本不懂什么是生活,只知道诗和远方。就这样被爱情俘虏了。你的情敌写信说,没得到我,是他这辈子的遗憾。我当时很现实,权衡取舍,我何必舍近求远,两个人在一地工作,比调动进大城市要容易。其实,不如说我当时以貌取人更恰当。我们陷入了热恋中。
后来你又去掉我名字前两个字,称我“华”。我虽然没夸你帅,但你已经属于我心中的白马王子了。
毕业后我们正式恋爱上了。我居住的县城,离你住的地区乘车不过一个多钟头。那时,我们恨不得天天是周六周日,我们亟待见面,一刻也不愿分开。结婚是势在必行了。为了能在一起,我调到比我原单位条件差的地区环卫局。
新婚那段时间,我们寸步不离,像两个孩子样总是手牵着手,坐沙发看电视、开车,都手牵着。到黄山旅游度蜜月,一天游两处景点,石阶太高,你拉着我的手一步步上,石阶上了一半,我的两腿发软,你把腿搭成弓箭步,让我把你的大腿当凳子坐歇气。晚上你为我按摩酸软的一双腿。新婚那段时间,你既不叫我的姓,也不称我的名,总是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叫我,心肝,宝贝,娇娇!我被这些肉麻的称呼替代了。你对我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像欣赏艺术品样爱不释手。你夜夜要我枕在你臂膀上睡。你说,搂着你,怕你飞了,含着你,怕你化了!我温顺娇小的身体,躺在你宽厚坚实的肩臂里,我体会到所谓“港湾”的含义,足可给我挡风遮雨。吃饭,你喂我一口你做的菜,像孩子样笑眯眯地等我脸上表情的反应,我说声“好吃”,你几乎要把好吃的全留给我。那些日子,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久,我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孩子出世了。我们俩的亲密被孩子从中划上了一条隔离线,我们都把感情集中在孩子身上。你不愧是个好丈夫,家里的重活脏活累活都你干,水管、电器坏了都是你修。邻居都夸我有福气,找到这么个能干、顾家的好丈夫。你那时确实是个好丈夫,除了工作,下班后哪里也不去,你以前最喜欢打篮球,单位邀请赛也不再参加了,一心一意守护着这个家庭。我那时以为我是有福气、命好的一类女人,庆幸我选择了你是对的。
人生,中年是一段最忙、最苦的阶段,上有父母,下有两个儿子,工作压力大,要办的事情杂乱堆积。例如:房子需要重新粉刷检修,父母老了需要我们照顾,工作是否有起色(即便原先属自己手下的人,都提拔上去了),亲戚朋友需要走动,左右邻居都一家人出门旅游,我们什么时候能脱身出去?甚至,我们夫妻好久都没有做爱的意思了,等等,都积压在那里。我们总是说“等忙过这阵子”。不仅我们,这句话成了所有中年人的口头禅“等忙过这阵子”。整个中年时期,忙碌得像车轮,运转、运转、运转,除了运转,还是运转。直到儿子考上了大学。孩子离家,仿佛小鸟长了翅膀,飞出了窝。我们的快速运转的日子终于缓慢了下来。
当时光的车轮换道时,我们才发现,整个中年时期已到了终点站。下一站是老年站的起点站。借这个转折期,照说以前积压的事可以一件件处理了。可积压已久的事,好像一堆冰雪,容不得等,早已经全化了。父母在我们忙碌不经意中已离开了我们;人到中年,再努力也不会被提拔;亲戚朋友,久不来往也都生疏了。轻松之后,反而感到一下子整个家里都空了,我们皆有了大大的失落感……
据说,五十岁是人生的一道坎,如果论年龄这道坎翻过去就老了;如果积极向上,还可以抓住青春尾巴。人说五十岁是人生的“第二春”,负担没有了,经济压力没有了,工作担子不再挑大梁,整个人轻松了,的确是第二春。渐渐地我们眼下出现了两条路:我想走的第二春,是我们俩重新回到爱情的起点,可享受无忧无虑的二人世界,一起去旅游,一起公园散步,一起健身,一起买菜做饭,一起走访亲戚朋友。我们来不及认真的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有选择认真地老去。好好享受人生夕阳生活。
可这时,你的第二春,仿佛因空虚而浮躁,和我少了内心的交流。同学聚会你一个人去,别人也有带老婆一起去的,你说同学聚会最好不要带老婆,有老婆在身边大家都拘谨。我很理解。但我的同学聚会,出席的都是成双,我想让你也去,都这把年纪了,谁都有家庭,夫妻同去,不是更好。可你这会儿偏要在家看电视连续剧,说已到最后两集了。你常感叹:人啊!没什么意思!几下子就老了,还没为自己活几年呢!我说,家庭、父母、妻儿,天伦之乐,不就是人生的全部么?
你的单位应酬比以往增多了。同学聚会从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再到成人自修同学,只差幼儿院的同学没有聚会。聚会越来越频繁。单位篮球邀请赛,我支持你去参加,你推说老了,跑不动了。总之,你的外事活动一天天多起来。孩子走了,你在我身边的时间也不多。以前我管孩子,你几乎包了一切家务。现在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的,家务担子逐渐卸到了我的肩上。下了班,做饭、买菜、洗洗涮涮,都是我做,你回家吃现成饭,我并不计较。
按照你的习惯,孩子离家后,你该补一下身体,晚上我给你温一杯牛奶。早上让你吃两个荷包蛋。但有时饭给你留在锅里,你说已经在外面吃了。放在你床头的牛奶,你说喝不下去。在家里时,你的情绪木讷,话也少。从外面回来,脸上仿佛还荡漾着喜悦的余波。我的这件西装太落伍了,再买衣服我要自己选。我的皮鞋和裤子不搭配。你以前,穿着上从来不讲究,总是我逼你买衣服。现在你变得太注重形象,还喜欢偷着照镜子。最使我敏感的是,夫妻多年细节上的习惯动作,你不自觉地在改变……
其实,凭我的直觉,几乎分析得出八九——你出轨了。但我假装没有察觉。吴宇政!论聪明、论能力、论经济收入、论家庭的付出,论貌相,我都不亚于你。仕途上我做出牺牲成全你。我为什么宽容让步?想让你自己良心发现,对妻子、儿子愧疚,自觉回归家庭。人说男人出轨,世界人都知道了,老婆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不对!老婆是最先发现的人。夫妻多年彼此的习惯,哪怕一个细小的动作变化,都能发现破绽。碍于你我的面子,为孩子守住这个家庭,我假装不知道而已。
人世间偏偏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终于在一天中午,她拿着一条内裤闯进我的办公室,向我摊牌,说:内裤上有你丈夫的精液,他强奸了我,您看我是举报?还是内部解决?我明白,你们已经沉不住气了,等不到我向你们宣战,自己蹦出来了。我非常淡定地、轻描淡写地对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仅仅说了一句话:“请不要将脏东西拿进我的办公室!”
回家后,我让你自己选择,是离开还是留下?我知道你当时很矛盾,说你毅然离开也不对,毕竟这个家庭是我们俩建立起来的,儿子是我们一天天养大的。另一个女人可不像我这么豁达,不肯善罢甘休,否则会让你身败名裂。我不愿意你和我睡在一张床上,而心里想着别人,或身在曹营心在汉。
人说,五十岁是一个危险过度的年龄,是一个夫妻感情容易破裂的年龄。据离婚数据统计:日本、加拿大等国最近几年中老年离婚率上升到12%。50岁以上的离婚由以前的10%,现在已上升到40%,中老年婚姻正在崩溃边缘。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孩子远离家庭后,老夫妻两望两相厌。其实,这不是离婚的根本原因。我最赞赏鲁迅《伤逝》里说到的一句话“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假如夫妻俩都有某种爱好或追求,退休了日子就会忙碌而充实,生活得有意义。
日本、加拿大,中老年离婚原因,和我们不同之处是:女性提出离婚多于男性,缘于大男子主义,回家两脚将鞋踢在门口,换上拖鞋,一屁股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或看报,等着茶送手、饭送口地一辈子被老婆伺候。需知老婆也是下班刚回。女性既要在外面工作,又要生儿育女,还承担家庭重担。如今她们工作独立,经济独立,子女既已成人,夫妻俩也都退休,凭什么还要继续伺候男人?这时候的女人,她们也有了自己的选择和追求:走出家门,邀朋结友,跳舞唱歌,或弥补年轻时未能实现的兴趣、爱好。
比之国外,男性的出轨,不如说“喜新厌旧”是某些男人的通病。但你想过没有?你的老婆对于其他男人也是新人,也有着几分姿色,也有曾经追求过,至今仍暗恋不舍的同学,或暧昧的同事。我为何不动任何念头呢?我要维护我们多年辛苦经营的幸福家庭,我要为我们的子女成长负责,否则影响到他们今后对爱情婚姻的不相信。家庭的红旗不倒,我愿做最后的守护者。你,成为了家庭的叛徒。作为叛徒的你,想过没有?所谓新人,也会成旧人。只有数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只有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与你一路同行的人,只有初恋和你尝试过如胶似漆甜蜜的人,只有和你共同抚养过子女的人,只有患难与共和你白头到老的人,到晚年,无论你穷困潦倒,或疾病缠身,都不离不弃,和你同生共死。才有说不完的共同回忆,道不尽的互相珍惜。半途婚姻,好比岩石上开花,没有根基。一时的冲动,享受新欢,热情消退后,终难成为永远。你甩得掉的女人,自然属独立、自尊、自强的女人。你甩不掉的女人,除非你贫病潦倒,否则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永远成为你的负担。
也许,这封信你不一定会读到,只不过倾诉我们这类女人的心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