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即上世纪80年代前,有人用“四个基本”,概括那时的生活:
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安全基本靠狗。这不是幽默,也不是夸张。只有那个时代过来的人才有体会。
交通基本靠走
上世纪80年代前除了到外地出差,三五十里路的距离,都基本靠走。更何况湖北恩施还属偏僻山区,交通不便。记得直到八十年代,恩施的孩子到北京读大学,每次往返于恩施到武汉,再从武汉乘火车到北京。恩施到武汉这段路仅有几辆可载40余人的长途客车。从恩施县城至汉口,一条途经宣恩——鹤峰——五峰——宜都——当阳——荆州——公安——沔阳至武汉;另一条是恩施经——龙凤坝——崔坝——红安岩寺——野三关—榔坪——红花套,再乘轮渡过长江。无论走水路或陆路,最快也得三天。我们送孩子出远门上学,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挤上破旧的客车。车开前千叮咛万嘱咐,到了武汉一定要想法打个电话报平安。
一上车就意味路途冒着生死,仿佛孩子不是去上大学,倒像是“上前线”。山路颠簸、受累、挨饿都算不了什么,关键是能平安到达。当车开动后,作为家长的我们就开始提心吊胆地坐立不安,整夜都不敢睡,若听说哪里出了车祸,我们吓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90年代初,恩施到武汉的长途客车有了改进,有了双人卧铺车。车上的卧铺,两个人共一张床。看上去很美,当脱鞋进入车厢,满车厢的脚臭汗味扑面而来,被盖床单又脏又臭。这还可以忍受,最要命的是双人铺。若共铺位的是母女、夫妻、恋人或同性别,共一床也无所谓,否则,简直是荒唐。一次我到《今古传奇》编辑部改稿,买票时还特意要求和女性同床位。卖票的人不耐烦地说:“车票没有注明男女,外出还那么讲究么,自己碰运气,有资格去坐飞机吧!”
那时坐飞机要县级以上领导资格。
上车找到我的床位,偏偏怕什么就有什么,发现我的铺位早已睡了个不修边幅的邋遢中年男人。我没有退路,真倒霉!车一启动,我双手抓紧床边栏杆,尽量睡在床的边缘。三十几个小时我不可能时时不松地抓着。一旦睡着,手一松,车一颠簸,把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颠簸到一起,唉唉,多恶心啊!多尴尬啊!而且我发现那邋遢男人还有占便宜的嫌疑,似乎巴不得两人被颠簸到一起,还找机会伸脚动手地往我这边靠。有人将这种卧铺车戏称“鸳鸯”车。
恩施到武汉一夜两天,车摇晃着盘山转,饿、困、闷,翻江倒海地吐。行车半天,后面有人憋不住喊:“师傅,屙尿不?”车会停几分钟,让乘客下车荒野撒尿。上车,清点人数,发现有张空床,便有乘客打趣说,“师傅莫慌,还有一对鸳鸯没上车呢!”逗得满车人哄堂大笑。行车途中根本无心看风景,闭目不管窗外事,倒也安然。就怕混混糊糊中,嘎地一声猛刹车,探头一看车窗外,哎呀!车差一点就下岩啦!车上的人一个个吓得一身冷汗。司机如城墙上的麻雀——吓大了胆,不怕。
司机把一车人带到和他有特殊关系的路边小饭馆吃饭。催乘客:“下车、下车!”许多乘客想早点赶路,不想下车。
“哎、下车、下车呀!”
“我不吃饭”一个乘客说。
“不吃饭也下车!我要锁车,东西丢了谁负责?”
“我是党员,保证不会偷东西!”
“党员更要下车!”乘客都笑了。本来路途遥远,司机却不慌不忙地吃饱喝足再走,难免赶夜路。车上换了另一个司机开,司机正全神贯注地开车行驶在深夜漆黑的荒郊野岭。车上的乘客都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这时,乘客中站起来一个满口银须的老大爷,蹑手蹑脚地走到驾驶座,俯身司机背后,胡稍几乎触到司机的后颈,司机感到后颈痒酥酥,耸了耸肩。他耳边突然发出低沉而沙哑,幽灵般的声音“师——傅——”
“哎——呀!”司机下了一大跳,司机惊慌中失控方向盘,差点翻车。老大爷是怕惊动司机开车,因此这样做,却反而讨司机一顿骂,“要屙尿你大声喊就是!像幽灵,吓死我了!”
通讯基本靠吼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通讯之难,你无法想象。仅有这三种通讯工具:信件、电报、电话。信件。恩施到武汉,无论寄平信8分(邮票)还是航空1角(邮票),仿佛信在地上爬行,或在空中摇拽,怎么也得等一周左右才能到达。还有寄掉不能送达的危险。
那时,热恋中的我,在街上见到穿“绿衣“的邮递员都莫名的亲切、激动,仿佛从他身上传递出情书触到的一股暖流,总疑心邮件大包里随时藏着一封我等待的信。可绿衣人经过我家门口并没有停留,我便带着失望和莫名的怨恨目光看着绿衣人远去。真有急事,靠信件会把人急死!
电报。电报除非家里有紧急事;意外、死人等非常特殊的大事,才会使用电报。电报这东西吓死人!那些年只要听到邮局的摩托呜呜声,谁都会提心吊胆,若戛然停在谁家门口,喊声“某某某电报!”岂止本人吓得魂飞魄散,左邻右舍都跟着紧张,十有八九是有家里人病危,或死亡。因为电报0.25元一个字,包括标点符号。工资大都36,3元,非紧急情况,谁舍得拍电报。电报内容大都四个字:“病危速回”。四个字还嫌多,还嫌贵,再精简两个字“速归”。两个字的电报,却害苦了在外的亲人。
一个亲历者讲述:“我接到“速回”两个字电报,顿时懵了,不知道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扳指头一算,离妻子生产的时间还有两个月,难道是老母……我来不及多想,立即跟队里请了假,就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从六盘水到贵阳,转乘到济南的列车,再转到县城的班车,最后乘乡下的农用车,五六天时间才到家。一路上想起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点点滴滴,多次忍不住悲从中来。我一踏进门,就呼唤着‘妈呀!’嚎啕大哭。把从屋里闻声而出的母亲弄个糊涂。原来,不是母亲有事,是妻子因下地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早产了。”
电话。电话也不轻松,得上邮电局去打。第一步,到邮局填写电话单,写明接电话人的姓名,详细住址、交给话务员后,坐在一条长凳等着。邮局工作人员拿起电话,先拨通区一级总机,区总机接通通市总机,市总机接通省会总机,省总机转接电话的当地邮局,邮局派人根据地址去喊接电话人。这种电话称为“传呼电话”。传呼电话相当贵。因为接电话的人通过当地邮局派人按地址去找、去喊。还不一定找得到人呢。好不容易将接电话的人喊到邮局后,由话务员拿着电话大声喊:“武汉!武汉!恩施来了。”电话那边的话务员同样大声喊:“恩施!恩施!我是武汉!”两地的话务员像喊渡船一样,要喊半天。半个小时能喊通,那是运气,若赶上线路忙,或线路故障,喊一个小时也不足为奇。好不容易两地话务员接通后,才把话筒递到接、打电话的双方。长途电话一分钟0.25元,加上传呼费。好不容易和外地读书的孩子接通电话,接电话的孩子那头,一句话没说先哭了。“快讲话莫哭!莫哭!哭的是钱呀!”
七十年代后期,长途电话开始出现竞争,并於八十年代转趋白热化,令电报行业开始走向式微。但即使如此,情况亦仅限於香港,内地就大不一样,因为在八十年代初内地刚刚改革开放,百废待兴,根本没有足够资金去改革电讯业,所以尽管民间可以使用长途电话与外界通讯,但都要事前到电讯局或邮局预约及排队轮候,有时要花上两三小时才能通话几分钟,没一个上午的时间不敢去打电话。单位电话机都用木箱锁着,派专人管理。那个时候,谁都受过电话这种痛苦煎熬。
娱乐基本靠手
那些年,既没有电视,看电影也不容易。逢年过节放映队在学校、敞坝子,或村里晒谷场,放一场电影,坡上、坎上、树上、房顶上全是看电影的人。那时没什么娱乐。无论是城里,乡下,吃过晚饭后,小孩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躲瞎猫儿、跳房子、拍纸板儿、牵羊子等游戏。游戏多种多样,游戏里的童谣更是丰富多彩。
如:“讨狗儿”游戏
几个孩子装狗崽蹲在一起。一个人围着在狗崽边走边念:
走上街、走下街,
走到王老婆婆丁子街。
兵兵梆梆打开门,
外面的狗儿是何人?
我是隔壁的张大哥,
要烟要茶就进来喝。
烟不吃,茶不喝,
把你的狗儿讨一个。
(白)我狗儿还没睁眼睛。
(又继续重复)
走上街,走下街, ……
“牵羊子”游戏,也是孩子们爱玩的游戏。
一大串孩子,一个扯着一个身后的衣服形成长龙,领头的为羊头,最末的为羊尾。羊头前面对站的一个人装老虎,专吃羊子。从尾巴一个个吃起,吃之前,老虎和羊头还有几句对白:
老虎:“我吃你羊头。
”羊头:“羊头有角”
老虎:“我吃你羊中”
羊头: “羊中有刺”
老虎: “我吃你羊尾”
羊头:“下河摆水”
所有牵羊子的孩子张开腿,吃羊的老虎扔一颗小石头从张开腿的通道穿过,便开始吃羊子了。羊头伸开双手,左右阻挡老虎进攻。老虎趁羊尾不备,从羊头的腋窝下钻到身后,追羊尾捉。羊尾要摆的快,跑得快,否则被老虎一个个吃掉,吃完为止。
这些身体游戏,多得数不胜数。成年人娱乐。城里人基本没什么娱乐,白天、黑夜求生活都没有歇着的时候,还有什么娱乐。
乡下人的娱乐呢,田里歇气时扳手劲,揉抱滚儿(摔跤)。一根扁担,两个年轻人各握一头,朝不同方向扭,比谁的手劲大。一句玩笑,两个人动了手脚,围观者起哄,怂恿,两个后生抱成一团,在稀泥巴田里翻滚,胜出者赢得一片喝彩和掌声。落雨天不能上坡,四五个人聚在一起,玩扑克牌,麻将属城里有钱的人玩。玩扑克“偷十点半”一个人洗牌后,围坐的人轮流在他手里抽牌,如果抽到一张梅花6,再抽一张方块7,就超过十点半,那就胀死了。那时不兴输钱,输了的人脸上被贴得花里胡哨的纸条钻桌子。还有更无聊的娱乐,男女打赌脱裤子,或闹新房趁机摸新娘。那时的一切娱乐,无不靠手操作。
安全基本上靠狗
现在的狗属主人的宠物,比人都享福。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养狗可是为了安全,养狗为了防贼防盗,狗的责任重大,夜晚、白天都不敢睡,随时警惕着。那时的狗造孽!人都吃不饱,哪有残汤剩饭喂狗的。狗吃什么?吃小孩子的屎。孩子拉了大便,满屁股都是屎,主人一声“呜——呼——”,狗便晓得唤他用餐,呼地窜进来,大人将孩子屁股面对着狗,啧啧啧地示意狗,狗摇着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孩子的屁股上细细添,添得很干净。然后再添尿片上的屎。小孩子的大便就是狗粮。
别看狗的待遇差,照屋看门狗的职责可不轻,安全离不开狗。无论是恶狗善狗,吠两声,知道这家有狗,外人远远地不敢擅自靠近。狗跟人一样,老了,行动没那么灵活,懒得动弹时,就躺在地下吠两声。年轻气盛的狗恨不得来人还隔着一条河就开始狂吠,引起吃奶的幼崽狗也跟着莫名其妙的起哄。
看门狗最难把握的是主人的脸色和世故。一昧的见了来人便使劲吠。主人见是贵客登门,便骂,“瞎了你的狗眼!叫什么叫!”被主人狠踢一脚。
记住了教训。下次再来人,狗不但不吠,还摇着尾巴迎候。来人嚷着:“张二毛,你个狗日的别躲,今天再不还钱,老子抱你家的铺盖!”主人不知躲哪儿去了。
等讨债的走后,主人将一肚子气发泄在看门狗身上:“你个狗日的有个卵用!讨账的都进屋了,瞎着你狗眼分不清!”狗又被主人狠狠踢了一脚。
狗想;那就做一只凶恶的狗吧。这一次,来客还在院子外,狗不动声色地猛扑上去就咬,主人听到“哎——呀!”一声惨叫,忙出来看;是不常走动的幺姨来给老妈做寿,被狗咬了,手里的鸡蛋全破在地上。主人操起门背后的扁担,把狗打得半死。
狗满腹委屈对谁说?要像现在多好,来人送上名片,狗也不至于遭冤枉。
现在的人少有忆苦思甜了,因此,生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