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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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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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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之死

四叔是我们湘西土家族山寨里的一个好人,是我们后辈非常信赖和尊敬的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却遭遇了一件令他十分尴尬的事情,留给他的是一个无法下咽的酸果子,留给寨子里的人的是一个永久的笑料。

四叔是一个捕猎的好手,他很会下套。他用铁夹子套、绷杆套、挖坑等办法捕杀那些糟塌庄稼的山鼠和野猪,但他也是个很有爱心的人,有时他捕到野兔和小鸟,他也会把它们放掉,要是捕到腹中有崽的一些对庄稼没有什么危害的野兽,他也大多数放生。

一次,四叔到川沟岩檐一带去捕野兽,三天未回家。他去时也没有给妻子绣儿打招呼,他可能怕说出来会走漏消息让野兽知道了,不上他的套。他的秘诀,我等平凡人不好妄加揣测。

三天不回家,绣儿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绣儿拿了盒香烟,去了贵大叔家里。

贵大叔是我们寨子里的"神算‘’,他没有什么师傅,他是自学成才,他在没有实行包产到户的时候就刻苦钻研算命之类的书,白天出工,晚上挑灯夜战。遇上不认识的字或弄不清楚意思的地方,他就去找侄儿斌探讨。侄儿斌是一个"怪才‘’,考了几届大学都只差几分,政治科分数总是极低,但他写的些文章常有上书上报纸的。他常看杂书,他脑子里究竟有多少东西,也是非常人可以妄加猜测的。一老一少常常或在路上相遇或在田间地头碰上总是嘀嘀咕咕,说个不休。贵大叔和侄儿斌也发生过一次争吵,火药味弥漫了整个山寨。据说是,贵大叔骂侄儿斌给人看前世今生和来世要翻书并且不会画驱鬼的符,给人推算运气和大事不收钱只收香烟,考上大学又不去读,当上乡镇企业办公室主任却又跑去沿海打工,搞去搞来,一个铁饭碗瓢瓢都没有捞到。侄儿斌指责贵大叔给人消灾没公鸡母鸡也要,没母鸡鸭子也好,时常在土地堂前供拜的好多公鸡可能不是别人的答谢之物,而是自己家养的,是充面子。吵后没过三天,叔侄俩又握手言和了,那是他们研究的重大课题一致所致,大家没有什么异议。后来贵大叔在政府的帮助下修了房子甩掉了贫穷的帽子,凭劳动富了起来,算命挣钱的事他也淡淡然然了。侄儿斌去了沿海搞他的大事,起起伏伏,时穷时富,那是后话,暂且不提。

"贵大叔,你看我家老四三天没有回家了,你老给算一算,有没有什么灾难?‘’绣儿一边塞烟给贵大叔一边抹泪眼。

三天没有回家,这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那次四叔跟踪一头大野猪,他和野猪斗智斗勇,也只有一整天没回家,天麻麻黑时:他不是把一头一百多斤重的大野猪打死扛回家了吗?

大家边吃野猪肉火锅边喝酒,四叔进行了这样的描述:清晨。大雾弥漫。四叔来到种玉米的山地。几十棵玉米躺在地上有如倒下的日本鬼子的尸体。杂乱的野猪脚印深深地印在泥土中。四叔是个行家,他准确地判断出,那是个大家伙,不少于一百斤重,并且那狗日的有一只脚不得力,可能受了伤。

贵大叔咽下一口酒,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那不就是野猪脚印有一个浅些吧,它怕痛不敢用力。还算个狗屁!‘’侄儿斌鄙夷地看了贵大叔眼说道。

贵大叔两只牛卵子大的眼睛瞪了侄儿斌下,随即,满脸堆上了笑。他抿抿嘴点了三下头说:"嗯。和我推算的一样。‘’

四叔狠狠地喝了口酒狠狠地吃了一块野猪肉,接着讲。

他跟随着野猪的脚印子,查着走着,走着查着,来到一个小山冈上。一个斜斜的浅浅的岩洞里赫然卧着一个巨大的家伙。四叔屏住呼吸,握紧火枪(那时政府对猎枪管制不严)瞄上了猎物,一场大战即将打响。那畜生倒也机灵警觉,它用一双老眼狠狠地瞪着四叔,还未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它可能在想如何虚张声势击退来犯之敌,它饿了,吃点玉米,干你鸟事?你人类想把我老猪怎样,不信你试试。太多的内容四叔也没有从那狗日的东西眼睛里读出来。四叔的手开始发抖了,那家伙太大,四叔怕有点招架不住,想回去找帮手又怕失去战机。还是要把事情办了。四叔脑子有点儿乱。一阵山风吹来,四叔身子直打哆嗦。

"呯——‘’一声枪响,有红色的东西从野猪头上喷出。野猪滚了两下,随后身子像一个大树筒子样滚下山去重重地摔在山下的乱石丛中,不动弹了。

四叔扬起手挥散了火药燃烧出的硝烟。一切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四叔脸上现出了欢喜的神色。

"贵大叔,你算算,老四什么情况?‘’贵大叔沉吟了片刻,他接过了绣儿送上来的香烟,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香烟盒子。

"三天前,老四是什么时候出的门?‘’

"我也讲不好。好像是天刚有点发白,他就开门出去了。‘’

"哦,寅时化天光,卯时亮堂堂。对了,是寅时。‘’贵大叔边掐手指边说道。

"不好!有凶兆。人八九成不在人世了。死了。‘’贵大叔的声音有点大。

绣儿嘤嘤地哭了起来。

四叔死了。这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发哥、召南、召来、枯林、四仔几个人陆陆续续来到了绣儿家。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最后经发哥提议大家一致同意:去找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六个人找了好几座山,又找了好几条岭,硬是没见到四叔的半个影子。大家累得半死。后来问了一个守牛的孩子,看牛的小孩说四叔去了洞沟那个方向。

发哥等人来到洞沟绣儿的姐姐绣珠家。

绣儿的姐姐绣珠正在给猪做午饭。太阳升得老高了。四叔正翘着二郎腿在一棵树下坐着晒太阳。冬日的太阳暖和地照耀着大地。四叔悠闲地,一板一眼地在唱歌:

太阳出来照白岩,大姐出来晒花鞋。

大姐花鞋我不爱,我只爱大姐好人才。

……

发哥等人来到绣珠家门口,看见回叔那个鬼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发哥同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其他几人会意,坏坏地笑了。

绣珠老公看见来了那么多贵客,也没多问。发哥悄悄地向绣珠老公说他们是来找四叔的,他三天未回家了,又没给家里人捎信,家里绣儿早已哭成了个泪人。

绣珠老公对绣珠说,今天有帮手,不如把那头不大的年猪提前杀了。绣珠同意了。

几个好角色七手八脚很快把猪杀好了。四叔拿着一副猪大肠在一边清洗,嘴里叼着一根香烟。那样子,大家看着很不顺眼,谁也懒得理他。

大家端着酒碗,包谷烧真是好东西,有劲,吃后不上头,香醇。主人和客人相互劝酒劝菜,酒席上充满着快活的空气。

饭后,发哥决定要惩罚一下这个往哪里去不给家人打招呼让家人为他操心的四叔一回。他说用两根楠竹把四叔捆着抬回家去。召南、召来说不好办,也就罢了。

绣儿坐在门槛上边流泪边想起四叔的好处来。

她和四叔小时候就常玩"躲喂",就是玩"躲猫猫‘’玩"捉迷藏‘’。"躲喂‘’游戏就是一人或几人找个地方藏起来,躲好后大叫一声"喂——‘’就等于说对方可以找人了。躲藏的人还可以悄悄地换地方,目的就是让对方找不着。四叔和绣儿躲过几年喂后便躲成了一对夫妻。因他们俩是姑表亲,女方父母坚决反对。后来,他俩私奔了一段时间,等生米做成了熟饭才走到一起的。绣儿是看上了四叔机智聪明会疼女人。他一米七几的个子,铁塔样粗壮,一张脸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的。他对人说话时总是一脸笑,有点嬉皮笑脸的味道,他力气大,就算是给人挑大粪也能养得起婆娘。四叔爱上绣儿的善良美丽和勤劳。二人有了一个儿子都五岁了,很调皮很可爱,四叔常给儿子当马骑,玩得不亦乐乎。绣儿常责怪四叔往哪里去出门总不同她讲下,要是出了么子事,她娘俩可怎么办?四叔捕到猎物卖了钱或采了金银花卖了钱后给绣儿买花头巾漂亮衣服。绣儿勤俭持家,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家里又不怎么缺零花钱,一家子是个好场合。

绣儿想着想着心里乱极了。一只小猫往她身上扑撒娇,她也不理它。

发哥回来了。好多寨子里的人问四叔没什么事吧。发哥脸上没有笑容,他对大家说快扫地,搭篷子,四叔死了。

寨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些人,有洒水扫地的,有的人要去找工具搭篷子。发哥说搭篷子的人慢下,扫好地摆上桌子和椅子就好。大家忙开了。

其他找人的也都回来了,各自找椅子坐下。绣儿在那里哭开了,发哥骂她没有什么好哭的。

大家在等待着什么。突然,四叔蔫蔫地回来了,他低着头,不敢看大家。绣儿一看见四叔回来了,她怔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进房间把门用力摔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邻居媳妇和婶子们很快做好了饭菜。发哥是寨子里有影响的人,他说大家找人路远辛苦了,大家来吃饭吧。绣儿红肿着眼睛出来给发哥倒满了碗酒,又给其他几人倒满一碗酒。

大家边喝着酒边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突然贵大叔和侄儿斌又吵上了,争论的主题是,通过这次"冲喜‘’,四叔是能活到八十九岁或者是能活到九十八岁的问题。

四叔晚上轻轻地关好房门和自愿跪了几个小时搓衣板后,绣儿便把四叔抱住心肝肝肉儿儿地叫着骂着,那是四叔五岁儿子第二天一大早说出来的,小孩子说的事,大家千万别全信。不过,四叔和发哥发了一年的气后成了生死朋友却是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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