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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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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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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公纪事

身高不足一米四,脸膛黝黑,胡子拉碴,背上似背着一座小山,步履快捷;冬天头上总爱包着一根黑色长帕取暖,年龄在60岁上下的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叔公——秦学岳。学岳学岳,就是背上背着“一座山”嘛,这名字倒与他的形象十分妥贴。因为他背上的“那坨”,家乡人便叫他“驼子”,与我同辈的秦氏后裔就叫他——驼公。

听父母讲,驼公其实距我们隔了几个祠堂,算是远房的叔公吧。由于解放后,他没有分到房屋居住,一向宽厚仁慈的爷爷和婆婆便叫他寄居到我们这个大家庭里。

随着二叔、幺叔相继成家,我们这个大家庭,就分成了几个小家庭。驼公占据着我家分得的厢房,当我们这个小家庭的人繁衍至七口时,住房实在太拥挤了,我们只好在二叔的厢房(那时二叔家只有大堂弟秦东出生)建灶煮饭。

驼公虽然背上压着一座“大山”,但干农活却是一把好手,走路“咚咚咚”如一阵风。尤其犁田很有章法,再狭小、再边角的田块,在他手里就会变出花样来。由于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所以,一些缺劳力的家庭在农忙时就会主动邀请这位既廉价又实惠的干农活的“老把式”。据说,因为他的实诚和勤劳,他还打动了某位死了丈夫女人的芳心,一度时期内竟然当起了她的情人。这是长辈的风流韵事,我们做晚辈的当然听着就是听着。

驼公虽然形象不咋滴,但他有三件事实在是干得漂亮。

第一件事:紧挨我家的沈姓人家,年仅5岁的独苗苗沈腊娃,某个冬日的一天,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不慎跌入一米高的水田里,正在田坎上拾狗粪的驼公奋不顾身将他救起。要不,那小子非被零下几度的冰水呛死或冻死。

驼公为此得了他人生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寒病,但他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第二件事:某一日,驼公赶场去打煤油(当时照明用煤油作燃料),看见一位“摸包匠”,把手伸进了一位赶场人的腰包,驼公生性对此深恶痛绝,于是就给受害人“点了水”(即“提醒”的意思)。当驼公提着煤油瓶路过永兴场的尿巷子时,招来了那位“摸包匠”的一顿暴打。人民公社的公安特派员亲自过问此事,那位“摸包匠”得到了拘留七天、并付“汤药钱”(指医疗费用)的处罚。

第三件事:由于当时贫穷,贼娃子到乡下来,趁着人们下地干活的机会,常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有天,当贼娃子手中提着二叔家的蛋鸡,刚要离开院坝时,恰逢手持镰刀拣柴回家的驼公。驼公怒目圆睁,手持镰刀犹如上阵的将军,把那贼娃子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丢下蛋鸡若丧家之犬仓皇逃窜。为此,二叔特奖励了驼公五个鸡蛋。驼公再三推辞,最后终将没拗过二叔。但没过几天,驼公却为二叔的大小子秦东在乡场购买了一顶绒线帽。

驼公用他的“壮举”赢得了人们对他的敬仰。记得在我5岁左右,自作聪明编了一句顺口溜:“秦学岳,背上驼,一辈子讨不到老太婆。”后面跟着一群兄弟姐妹得意地朗诵。当父亲了解到我是始作俑者后,我的屁股上便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父亲一边用篾条抽打我白皙而稚嫩的屁股,一边气势汹汹地骂道:“臭小子,让你逞能,让你嘚瑟,你今后若再不长记性,对你叔公再这般没有礼貌,我就打烂你的屁股,打烂你的臭嘴。”

没想到,驼公此时竟然埋怨起我的父亲来了:“大侄儿,莫打小平娃,莫打小平娃(我的乳名)了,他就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莫去计较、莫去计较!”

我们家及二叔、幺叔家每逢来客、家人生日和重大节日,都会邀请他来一起用餐。有时他客气不来,父母就会叫我们给他端点荤菜过去。为此,我也曾经吃了不少驼公给的水果糖。

驼公有一个妹子叫秦学淑,早年眼睛就有些失明了,常杵棍夺棒行走近40里的路程来看望他;他的两个外侄儿、外侄女一年也不时来看看他。每逢他们来看望他时,都亲切地叫他舅爷,每当此时,驼公宽阔的嘴巴就会笑成“豌豆角”。

历史进入七十年代,我们生产队利用一个很宽敞的岩洞修建了近10个猪圈,此举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生产队的农业生产积蓄肥料;其二是解决本生产队三名五保户的住处问题,驼公当然属于其中的对象之一。

当岩洞的房屋修建好后,驼公便搬出了我们的家。搬家当天,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他流下了混浊的泪。他哽咽着说:“你们本来房屋不宽、子女也多,让我这个孤老头子一占就是20多年,平常你们对我也很尊敬,真不愿离开你们。但生产队如今修好了房屋,不去住也是空着,再说,我去也是为了做活路方便(他们三名五保户的活儿就是饲养生产队的公有猪)。”于是,我们帮他提着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去到岩洞房屋,算是帮他“搬家”。

几年来,驼公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与其他两位五保老人一起把生产队的公有猪个个养得肥滚滚的,为生产队积蓄肥料做出了积极贡献,几乎年年被评为“三好社员”。

大约是1977年,驼公偶感肝部不适,请中医开了一些药煎着吃,一年下来,他吃的中医的药渣堆起来比他背上背着的“小山”不知高出了多少倍?但身体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我们时常去看他,驼公对我们说:“我的气数已尽,已到了油尽灯熄的时候了!”

没过几天,传来了驼公死于小堰塘(我们社一口塘堰的名称)的噩耗。据住在他一起的两位五保老人讲述,当夜,驼公趁他们熟睡时,一人悄悄走向距岩洞公有房直线距离不到300米的小堰塘,跳进塘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驼公用这种方式使自己疼痛的身体得到了解脱,在天国那边,在他看来一定是没有伤痛和烦恼,一定是鸟语花香、美女如云的极乐世界。

驼公死后,全生产队的48户人家,在队长的组织下编成三组,每组每晚16户人,轮流为驼公守灵达三个昼夜。

出殡那天,全生产队所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共计220多号人,头顶孝帕、臂缠黑纱,为一位孤寡老人送终。

锣鼓低沉、唢呐呜咽,人们一路泪水,恭送驼公去天国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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