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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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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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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基

任一新右手提着一个陈旧的棕红色人造皮手提袋,站立县水利局办公大楼前的花坛前,默默地数着女贞树上的叶片。

任一新是松树小学二年级1班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今天星期一,本该在三尺讲台抑扬顿挫地教学,为何跑到县水利局办公楼前数树叶玩?

任一新今天可是因公出差,他要找县水利局局长刘美云签字拨款修筑校外戴家塘坍塌的塘基。

松树小学教学区域辖松树、月塘、石桥、柳树、清水、旺盛6个自然村,全校1-6年级18个班,812名学生,这在现在生源骤减的农村,可是一所大学校。

松树小学校址原本地域偏僻,这些年因为所在地经济发展而区位繁华。四周商铺和欧式别墅民居林立,像蟒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它,因了前后两个门出入,才没有窒息。

松树小学的前门高大时尚,气势雄伟。后门却很简陋,只是一个高2米、宽1.5米的小门。从后门出入的有石桥村、清水村、松树村,有300多名学生出入。

戴家塘西南面那条塘基是学校后面石桥村、清水村、松树村三个村子学生从后门出入的必经之道。这条道的左侧是低6米的水田,右侧是池塘,水深基本保持在10米左右。戴家塘名义是塘,实则是一座水面20余亩的小型水库。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公共池塘没有承包到个人,责任不明,山洪冲刷而下的淤泥,没人清淤,年深日久,水面不断萎缩,现今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原本宽阔平坦能走拖拉机的塘基,架不住每年汛期洪水的冲击,多处崩塌,犬牙交错,危险难行,溺亡事故辄发。学校曾向县教育局打报告请求拨款修筑塘基,但池塘在校外,县教育局立不了项。学校曾向戴家塘属地松树、月塘、清水三个村委请求维修,但归属权不明,他们互相推诿,有上文没下文。这塘基于是愈来愈崩塌,愈来愈难走。学校曾关闭这条后门,要求学生统一从前门上下学。石桥、清水、松树三个村的学生绕走前门,要多走400米,且要经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因为出过几次交通事故,学生家长纷纷到镇中心学校上访。学校被逼无奈,只好重开后门。

任一新班上有三分之二的学生需从学校后门出入,他担心学生安全,每天上学放学,都到塘基上保驾护航。任一新和几位低年级教师也曾捡些破砖碎石,掺和水泥将塘基几处最狭窄的路段维修了一次,但因是“蛮匠师傅”,技术不过关,不到三个月,塘基又陆续坍塌恢复了它的“本来面貌”。上学期,任一新去县里参加教学比武,一位女生不幸跌落池塘,一朵娇艳的花朵就这样早早地枯谢了。任一新很是难受,想找本地发财的老板捐资维修好这条坍塌的塘基。

一群男女干部职工说说笑笑走出县水利局的办公大楼,少数几人步行,大多数从那白色油漆标示的长方形的停车位里发动自家的奥迪、大众、比亚迪、吉利等各式品牌的各种颜色的小车,喷着尾气,优雅地飘逸出去,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汽油味。任一新右手从裤兜掏出频幕花了的手机,眯缝着眼睛,雾里看花般瞧了好一会儿才看明白,还差10分钟下班!任一新再无心数女贞树叶了,焦灼地望着办公大楼,希望刘美云能尽快打电话约见自己。

任一新找懂工程的人预算资金,修缮戴家塘塘基至少需要5万元。任一新有位表弟叫谭福贵,他在深圳开了两个店,一个是灯饰,一个是床上用品,在深圳拥有4套房,有数千万身价。任一新打电话给谭福贵,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名扬四海等一顶顶高帽子给他戴上,鼓动他出赞助费修塘基。谭福贵却回说,找黎正民吧,政府有大把的钱,不用白不用,没必要找私人赞助。

任一新认识黎正民。前年谭福贵在自家建了一套豪华别墅,腊月22日摆进火酒。

还是做生意好啊!我们这些死工资没得拿手。一位40来岁,唇红齿白,仪表堂堂的男子,才进门就大声嚷嚷。

谭福贵拉着那男子给任一新介绍,这是黎正民,姨妈的儿子,镇水利站站长,前途一片光明。接着又向黎正民介绍任一新。黎正民有着乡村基层干部惯有的自来熟的劲儿,立刻热情似火地握住任一新说,教师好,工资高。任一新自然知道这是给自己“刷麦子浆糊”,立马说,哪里哪里,我只见教师考公务员,哪见公务员考教师?

开席了,谭福贵安排任一新和黎正民同坐一桌。任一新爱喝酒,黎正民对酒也是爱味,几杯高度酒下肚,顷刻就成了千杯都少了的知己。他们后来在不同场地又偶遇了几次,黎正民像冬天的一把火,使劲地握着任一新的手,口口声声有机会要和任一新再好好喝一场酒。

任一新于是跑到镇上去见黎正民。黎正民脸上立刻绽放花朵,热情握手,让坐,递烟,敬茶。嘴里含着蜜说道,任老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任一新一脸诧异。黎正民说,你高中同学刘美云3个月前从省水利厅调任我们县水利局局长,据说是过渡,马上要升副县长。昨天我在县局开会,她向我打听你的情况,要我转告你,欢迎你去她那里玩。维修戴家塘塘基拨几万元经费,那还不是刘局长一句话的事。任老师,我们可是亲戚哟,你得在局座面前多多给我美言,帮我调局里工作。这消息让任一新有点意外,便从黎正民那里要来了刘美云的手机号码。

办公大楼的干部职工差不多走完了,可是依然没有等来刘美云的电话。任一新不淡定了,担心刘美云是不是忘却了他们的约见。

任一新从黎正民那里要了刘美云的手机号码,回到空寂的家里,在手机上嘟嘟嘟揿上刘美云的手机号,但最终按不下那绿色的接听键。任一新平日在学生面前口若悬河,此刻却像面对一大块泛着油腻的肥肉,怎么也开不了口,脑袋发紧又发蒙,得上了急性失语症。任一新觉得,二十多年没见面了,直奔主题似乎方了一点。绕圈子叙旧,又不知道从那里扯起。犹豫再三,任一新找来纸笔,写教学计划似的拟了一个预案,这才下定决心将电话拨了过去。手机嗡嗡几声,接通了,刘美云问是谁。任一新顿时热血奔涌,激动地说我是老同学任一新。刘美云高兴地说,任一新?你好你好,许久不见了,什么时候我们约个时间,再好好聚一聚。我马上要参加县政府召开的局长会议,我们以后再聊好吗?任一新有些失望,自己草拟的预案废了,也没有自己幻想的热度。任一新只好直奔主题。刘美云爽快地答应了,要任一新以村民的名义,打个报告找村里、镇里盖个章,再交她那里签字。她说现在抓作风建设,会议不能迟到,否则要受处分。说完,刘美云就挂了电话。任一新有些失望,但请求拨款修缮戴家塘塘基的目的达到了,又有所心安。

任一新饱蘸激情挥毫拟好报告,自己读了几次,感觉文笔流畅,情真意切。放下报告,情绪冷静,任一新自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哪是报告,简直是一篇抒情散文。隔行如隔山,还是去镇里请教黎正民吧,然后再修改。

黎正民看完报告说,任老师,4万元金额太少,至少要写二十万元。领导审查报告签字,一般都打四五折,这样才能体现他们的权威。再者你和刘局长是同学,关系好,多批点钱不在话下。任一新歉然一笑说,原来如此,黎站长,我不懂官场规矩,那就重写吧。黎正民笑嘻嘻地说,算了算了,我给你写,电脑打印,到村里镇里给你签了字盖了章,你自己再找刘局长签批。

拿到黎正民在村里镇里签字盖章的报告后,任一新在申请人上补签上自己的姓名,与刘美云3次电话相约送报告,但每次因刘美云紧急公务爽了约,害得任一新白白耽误了3天的课。任一新很失望,也很窝火,准备放弃。昨晚刘美云却主动打来电话,先致歉,然后约定今天会议之后见面。任一新依约赶到县水利局,立刻给刘美云打电话。刘美云告诉任一新,她在开会,让任一新在外面等候,会后她会电话联系他的。任一新在水利局没有其他熟人,也不好意思随便进入人家办公室蹭坐,又不敢到大街上走动,担心刘美云约见的时候,不能及时赶回。见楼前两旁有花坛,于是走上前,先看一会儿微信,累了,眼花了,就数女贞树叶打发无聊。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手机屏幕上显现“刘美云”三个字。任一新接完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往县水利局办公大楼奔。

刘美云的办公室设立在楼梯斜对面的201,房门敞开着。

任一新迈步走进,刘美云礼貌地站立。任一新笑着说,老同学,你这门真难进!刘美云歉然一笑,柔声解释,没办法,太忙。坐!坐!

任一新在刘美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接过刘美云递来的一次性红花纸杯盛着的冒着氤氲的茶水,心情和着沸水中的绿茶叶片一同舒展。

刘美云坐下,微笑着打量任一新。任一新1米7左右的个儿,里穿白衬衫,外套一件半新的蓝色夹克,着一条洗得略微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虽然穿着老土,但40出头的人,依然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脸白净而红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10岁以上。刘美云感叹,正新啊,岁月不留痕,你还是过去那么帅气年轻。你看我,都成老太婆了。任一新将纸杯放身旁的小茶几上,朗声说,奔50了,帅气个鬼,老头一枚。 刘美云笑一笑,调换话题,歉意地说,正新,我最近太忙,失约几次,真对不起!任一新摇摇手说,没什么,你官当得大,事多,我理解。

正聊着,有人站门外喊刘局长。刘美云说,请进。话刚落音,一位30多岁的圆脸大眼男,挺着“孕妇大肚”走进,他扫一眼任一新,再看着刘美云。刘美云立刻说,没关系!这是我同学,有事你说。圆脸大眼男便站着向刘美云汇报工作。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任一新懒得听他们谈工作,边喝茶边乘机偷偷打量刘美云。刘美云40挂零,烫着大波卷发,蜜糖棕的染发剂掩饰不了几丝发根白,脸面轻敷薄粉。眼角的岁月,呈扇型散开。着一身绿褐色单面天鹅绒套裙,下搭肉色连裤袜,脚穿黑色中跟女式皮鞋。整身装束,时尚而不失端庄。

任一新与刘美云初中成绩优秀,通过筛考,有幸从杨安与峰南两县的乡村初中遴选进入市一中校的重点二班。刘美云是班上音乐委员,任一新是班上学习委员。他们两人是班上的学习尖子,被同学戏称为天造地设的白马王子与白雪公主。同学们这么闹腾,原本腼腆的任一新更是腼腆了,平时里总躲着刘美云。刘美云却很豪放,大大咧咧的,对于同学们的戏说一点也不以为意,见着任一新总是热情招呼。任一新学习成绩出奇地好,班上总是拿第一,在全校也排得前十。刘美云看任一新傻萌萌的,成绩又这么好,竟然暗恋上了他。

高考前一个星期,刘美云将任一新约到学校的一个僻静处,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一张半寸相片递给任一新,笑盈盈地问,漂亮吗?刘美云可是一语双关,问相片,更是问情。任一新接过相片瞄了一眼,淡淡地说,还可以。任一新这么不解风情,刘美云气得夺过自己的相片,一言不发地走了,落下任一新呆立原地发愣。

任一新怯考,高考那几天,脑袋发晕,眼前总有蚊子在飞舞,结果只上了专科线。刘美云发挥极佳,考上了重本。任一新在本市读师范小学专科。刘美云在省城重本读水利专业。美女自然不乏追求者,曾经对任一新的暗恋,不过一块石子丢在池塘中激起一圈迅速消失的涟漪而已。刘美云很快成了别人的女朋友,毕业分配在省水利厅工作,一年后结了婚。

那位圆脸大眼男汇报完工作就走了,任一新见时间不早,赶紧掏出报告递给刘美云。刘美云看完报告说,正新啊,你的爱心感动了我,所以我支持你。但你这个工程没有立项,我只能从局里的机动资金里给你批5万,请理解,我单独批出的资金最高权限只有5万元,这钱你得用在刀刃上。任一新满怀感激,连连说行,有5万应该对付得了。

刘美云签了字,将报告复印一份递给任一新说,你拿着复印件去找站长黎正民,具体怎么做,他会告诉你的……正说着,一位马脸眼镜男门口探出半张脸催促着,刘局长,省厅检查组的领导等你吃饭。刘美云歉意地说,正新啊,毕业近20年,这是第一次见面,本该请你吃个中饭,叙叙旧。可是……我忙,对不起了。以后有时间,我做东,再约几个同学,我们好好叙叙。

镇水利站办公室的大门敞开着,任一新径直走进,黎正民笑眯眯地迎着。

黎正民十分直白而真诚地说,任老师,我已接到刘局长的电话了,她让我帮你。我掏心掏肺地跟你说。根据常规操作程序,你得先垫资施工,等验收后再拨款。工程费用的使用,你不是专业人员,我也不跟你玩高深,直白地说,材料费只能占工程款的30%-50%,其它费用占工程的70%-50%。黎正民进一步解释说,其它费用包括人工费、税费、管理费、利润等,根据国家《水利水电工程设计概预算编制规定》,你可以获得7%的利润,如果经营管理好,实际可以获得10-15%的利润。如果想多盈利,你可以只完成工程款的百分之四五十,我们是亲戚,验收时我自然倾尽全力帮忙。不过……别貔貅,你得请客,刘局长那里,我看你也得送送礼,以后你可以继续承揽更多的工程,在刘局长任上,赚下你当老师一辈子的工资,这都不在话下。有机会,我跟着喝喝汤也好,我们可是亲戚。

听说这个工程最大体能赚2万多元,任一新很是吃惊。他的确很需要钱,妻子下岗一直当家庭主妇,任一新拿的是胀不死饿不着的一级教师工资,以前供着儿子读书,维持一家人生活,即使省吃俭用,也基本是月月光。去年给省城工作的儿子买房子凑首付,欠了一屁股债,妻子急得嘴起泡,丢下一句再守着你就要喝西北风了,撇下任一新,独自跑到城里打工去了。

任一新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也是个本分人。他想,十八大以来,反腐力度这么大,不见大雨下,也听雷声响。他可不想逆行碰雷,羊肉没吃着惹一身骚。更不想因此连累刘美云,她可是官场中的人,前途远大,不像自己最多评聘个副高职称到顶。

任一新没有正面回话黎正民,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要垫资,任一新可遇到了难题,家中没有存款。任一新头痛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开口向表弟谭福贵借钱。他对谭福贵说,为儿子凑首付向你借了10万没还,如今再借,茅厕板上捡块布真不好揩(开)口。谭福贵说他有3万元的私房钱,马上微信转账给他,其余2万自己想办法,他刚刚进了货,最近又在深圳投资了两套房,手头有点紧。

谭福贵答应借3万元,任一新本当感激,但留着2万元的尾巴,这多多少少让任一新有点失望,也有点为难。任一新在家里是三把手,他的权利排在老婆儿子之后。虽然权力小,但也没大的责任。就像眼下官场所说的,权力与风险同在。工资卡老婆大人掌管,家里的油盐柴米酱醋茶也是老婆大人掌管,借钱这样重大的事情,他自然不沾边,一概由老婆大人抛头露面。老婆大人知会一声,他最多像机器人一般无条件地点个头。任一新在空荡荡的家里转了无数个圈,最后决定当一回独断专行的大男人,不跟老婆大人商量,擅自从信用社贷款。因为信用社的信贷员是他的学生,好说话。

为了节省开支,任一新决定自己搞工程。他请陆祥云、尤一生、李定国三位60多岁的老头做日子工。尤一生、李定国是两个老石匠,李定国也在石场做过小工,他们虽然年纪大点,但维修塘基这样的小工程倒还蛮合适的,并且工价低。

任一新每天上完课都到塘基上帮着做小工,有几位家长利用接送小孩上下学的碎片时间也帮着做义工。部分材料和工钱不需要立刻付款,任一新耳朵一软,石匠和家长说怎么好他就怎么做。开工第八天,黎正民路过工地,把任一新拉到一旁,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任老师,你这个场子铺得太大了,没十几二十万做不下来。别说赚钱了,你还得自掏腰包填窟窿。你知道吗?现在工程的拨款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刘局长反复交代我,让你别超标准,可你……哎呀呀,我得被刘局长骂死。任一新惊出了一身冷汗,在黎正民的指导下,立刻核减了工程量,将通往学校的那条塘基作为主体工程来完成。

在雨雪来临之前,塘基终于维修完成。这条塘基,高6米,宽3米,长52米,石头墙体,水泥浆灌缝,路面水泥硬化,像新娘一样可爱。

第二天一大早,任一新习惯性跑到塘基前接学生上学。

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戴家塘蓄了小半塘水,水波涟漪,拍打着新修的塘基,有节凑地发出美妙的乐音。

任一新望着宽敞的塘基,看到学生安然快乐地从塘基上走过,内心泛起初为人父一般的喜悦。

工程最后结算,任一新蒙圈了,工程超预算3.5万元!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跑去镇里找黎正民,问可有补救措施。黎正民苦笑着直摇头,说他也回天乏术。

3.5万元可不是个小数字,自己不吃不喝要半年的工资,老婆在外打工不吃不喝要一年多的工资。任一新最最担心的是,老婆大人知道了,这一辈子都得听她唠叨下去,被她的口水淹死。任一新回到家里,打晕的鸡一样蔫头巴脑好几天,心中琢磨着怎么去堵住这3.5万元的窟窿。一个星期后,任一新突然接到了刘美云的电话,她说明天要来检查任一新的工程。任一新唉声叹气说,来吧。

第二天,在黎正民的陪同下,刘美云与圆脸大眼男、马脸眼镜男两名水利局干部前来检查工程。圆脸大眼男测算后说,刘局长,工程做得扎实,常规估算,工程量应在15万元左右。

几位学生家长也赶紧帮任一新说好话。

刘美云笑着对任一新说,任一新,5万元做出了15万的工程,不简单啊。我们县的水利工程今后得全承包给你。任一新赶紧摇手说,别别别,我都亏得要卖老婆了。任一新将一把票据递向刘美云说,你看,我都亏了3.5万元。

刘美云没接票据,看着任一新说,这样吧,先前的五万元已拨款到了镇水利站,你明天找黎正民站长办理领款手续。再打个5万元的追补款报告,我想办法给你把这窟窿堵上。当老师不容易,亏不起。

任一新对刘美云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这样吧,我不要5万元,你批给我3.5万元把亏欠堵住得了。黎正民赶紧拉任一新的衣角说,任老师,你真是个呆子,你还要缴税,5万元刚好,你以为你还有得赚?任一新这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太无知了,脸羞愧得成了一张大红纸。

刘美云说,任一新,这5万元追补款得年底到账,这款我得从其它工程款中协调过来,否则不好操作。这样吧,报告你给黎正民站长就行,我签字后让他给你一份复印件做依据。

任一新拟写了一份要求塘基维修加固追补资金的报告,在村里签字盖章后,去镇里找黎正民,先交报告,再领那5万元已拨款。缴了税,在黎正民一连串的叹息声中,任一新领了47000多元,回家制定了一个还款方案:先还银行贷款,再发民工工资,剩下的钱全交材料费,材料费不够的和表弟谭福贵的借款,等年底那5万元追补款到帐了再结清。任一新花了一天时间,47000多元钱像水一样全泼了出去,最终还欠着砂石、水泥款将近1万余元,表弟谭福贵3万元借款。

时近年底,任一新㧟着手指数日子,盼着刘美云能将另外那5万元追补款给拨了过来,他欠着的砂石、水泥款,人家老板已经催收了。

一天夜里,表弟谭福贵突然给任一新打来电话,说黎正民这些年在“塘基”上做了太多的“文章”,露陷了,已被县纪委监委请去“喝茶”。看任一新能不能给刘美云打个电话,想办法把黎正民给捞了出来,终究她是省里下来的,背景硬,认识的人多。

接完电话,任一新下巴半天没合上。将手机放入衣兜里,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听黎正民的话去“湿鞋”, 同时又十分为难,掂量着这捞人的电话到底该不该打?

任一新一宿没睡好,将身子烙饼到东方发白,最终决定给刘美云打个电话,先探探口风再说。如果可行,他单纯地想,让黎正民免职处分、深刻检讨、加倍退款了事。

早上8点,任一新开始接连拨打刘美云的手机,可是刘美云的手机一直关机。任一新慌了,胡乱地揣测着刘美云手机关机的各种可能,一种不详的预感,令任一新惴惴不安。晚上,表弟谭福贵打电话询问任一新说情的结果。得知情况,谭福贵推测刘美云肯定也出了问题,他听说县纪委监委派工作组已进驻县水利局,查出了不少问题。任一新听谭福贵如此说,心情更是沉重,也很内疚。他猜测:自己维修戴家塘,很可能连带上了刘美云。

任一新一宿无眠,第二天精神萎靡地到学校上完第一节课,他再也坐不住了,跑到校长办公室,准备请假到县水利局一探究竟。

校长正巧要找任一新,他的办公室里坐着县纪委监委一男一女两位年轻同志,他们是来调查任一新维修戴家塘塘基资金的使用情况。任一新拿出自己的原始发票请县纪委监委的同志审查,领他们现场勘察,并为刘美云说了不少的好话。

三天后,那是星期六的上午,任一新突然接到了刘美云的电话,他急迫地问:“你没事吧?”

刘美云笑骂着:“你这没良心的任一新,希望我有事!?”

“哪里哪里……”任一新结结巴巴慌乱地解释着,“我因为担心你……”

“任一新,你放心,我的塘基坚固着呐!你是担心你的追补款吧。”刘美云笑着说。

“嘿嘿。”电话这头,任一新讪讪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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