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婶之所以叫细婶,究其原因,那是因为她曾是一名早产儿,刚出生时,细胳膊细腿的,脸皮蜡黄,气若游丝,哭声像猫,父母便给她取名细妹。成老大妈后,后生晚辈就尊称她细婶。
细婶其实不细。
细婶小时候很能吃,像饿死鬼投胎,逮什么吃什么,食量比一般孩子大一倍以上,父母原以为养不活,是个“收账鬼”,但出乎意料,她竟能顽强地活下来,并健康成长。十五六岁就长成了大姑娘,身高170厘米,粗胳膊粗腿,体重将近200斤,被乡亲们称为“门扇”。
细婶脚步声也不细,走路风风火火,“嗵嗵嗵”,“雄赳赳,气昂昂”,能震得地皮晃动,隔个百把米就晓得她来了。
细婶气力更是不细,双手能平举起一大担水,那担水的木桶比电影《少林寺》中那些武僧练功的木桶可要大得多,一担水有百五六十斤。据说细婶年轻的时候还是很中看的,被评定为村里三个半美妇中的半个,村里的一些男人死皮赖脸地要与她摔跤,企图吃她豆腐。细婶是个心无杂念的豪爽人,架不住他们纠缠,也丈着自己有把子力气,于是就答应了。细婶虽然没有练过武,但本大利大,一般矮小的男子,她双手抓小鸡似的把他们举起,再掼倒地上,然后叉开双腿从倒地男子身上走过,让他受胯下之辱,惹得围观的人群笑声潮涌。细婶则乜视着被摔倒的男子,嘴角绽放得意的笑容。如果是彪悍的男子,倒要纠缠一番,但最终也会被细婶摔倒,照样受胯下之辱。
细婶的声音也不细,开口说话噼里啪啦,像打雷,隔座山也能听到。
细婶的言词更加不细,村言粗语的。文明人听了犹如吞了苍蝇一样窝心。乡亲们却习以为常,犹如秋天的湖水波澜不惊,因为他们自己也说村言粗语。所谓“禾鸡冇笑老鸦黑,自己也黑得看不得”。
话又说回来,细婶的村言粗语,也不是一无所取。例如左邻右舍夫妻两个闹矛盾打架,细婶知道了,往往会扔掉手中的活计,火烧屁股一样跑去劝架。细婶先了解一下吵架的原委,再用村言粗语将婆娘愚蠢的举动臭骂一顿,将她震慑住。再当着婆娘的面,用村言粗语臭骂一顿她的丈夫,帮婆娘大大地出口气。然后,摔下一句“话说到了,你们不想变人,就继续闹吧,最好动刀子砍,砍一个算一个,砍两个算一双,都砍死了,你们屙血屙痢屙出来的崽女,冇哪个养,到处讨米叫花,到处被别个欺侮。”细婶说完,“嗵嗵嗵”跑回家做自己的事去了。细婶的村言粗语式的连劝带骂,就像那密集的炮火,把“牛气冲天”闹矛盾的夫妻的旺盛的“战斗意志”彻底“炸”没了,心气顺了,也就自然“床头和”了。
细婶是79岁那年死的,因为便秘,她嫌蹲厕所嫌难受,就少吃或不吃,结果肠粘连而死。院子里的人闻信,莫不垂泪,纷纷说:“阎王老子不开眼,死了个好人,要活120岁才是。”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老长,超过院子里任何一个死者。
细婶去世3年后,一位曾在这里插队的女知青,千里迢迢跑来看望细婶。当年,这位女知青因为男友背叛她,一时想不开,跑到树林里的一棵歪脖子上绹索子上吊,被细婶发现解救下来。但这位女知青依然寻死觅活的。细婶火了,吼了一句粗语,说道:“你怎么就这样想不开!?你死了,那个冇良心的砍脑壳鬼想起条卵,他照样逍遥快活,你死得值吗!?天下男人多的是,找个贴心的……”细婶用她独特的村言粗语把这位女知青骂得七窍生烟、心惊肉跳,最后是云开雾散,哭哭啼啼跑回了自己宿舍。细婶不放心她,叫自己女儿去陪着她,细婶也隔三差五去看望这名女知青,给她送地里出产的吃食。这位女知青自此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后来考上了大学,被分配到大西北一个保密的国防单位工作,成了科学家,因此一直没有时间回南方来看望细婶。现在退休了,感念细婶恩情,她坐了飞机,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看望细婶,但细婶却早已化成了一抔黄土。这位女知青很是感伤,也很是内疚,跑到细婶坟头,默立了许久,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