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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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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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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婶的皇后命

梅婶是我们村第一美妇。除了美妇应该具备的基本条件外,梅婶有两点最扯人眼魂:一个是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又黑又亮,披散后背,像黑色的瀑布。梅婶大部分时间喜欢用一条花手帕将头发绾成一束,很随意地搭在身后,走路时极有韵律地晃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山旮旯里,哎呀呀,别提多惹眼了。另一个是梅婶的眼睛,黑白分明,那瞳孔水汪汪像潭秋水。她看人一眼,那两潭秋水里藏有骇人的黑白无常,能将人的魂魄硬生生勾去,在潭里浸死。

梅婶嫁给柏青叔前,是个寡妇,她的前夫是解放军中的一名连长。据说这位连长的长相很英俊,他探亲回家,与父母商量准备与军区大首长的女儿结婚。在梅婶家的门口意外碰上了梅婶,就一眼,这名连长就被梅婶的美貌缴械投降了。这位连长撂下了大首长的女儿,丝毫不考虑梅婶农家姑娘的地位,也不考虑自己今后的升迁是否会受到影响,以他军人斩钉切铁的气魄娶了梅婶。新婚不到半个月,连长回归部队,野营拉练,出车祸不幸牺牲。

柏青叔在我们方圆十几里地,可以说是个英俊的帅小伙,他在供销社一个小分社担任主任,那个小分社就在梅婶娘家附近。追求柏青叔的黄花大闺女可多了,至少有一个连的人马,其中也不乏相貌姣好的。柏青叔漫不经心地花上选花。梅婶去供销社购物,柏青叔一见面,就被梅婶的美貌征服了,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活生生把柏青叔的魂勾了去。柏青叔要命地喜欢上了梅婶这个寡妇。柏青叔的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有工作,黄花郎娶个被别的男人睡过的女人,这脸面实在没地方搁,横竖反对。梅婶的母亲也反对柏青叔娶自己的女儿,因为她请我们当地有名的曾瞎子算过命,曾瞎子说,梅婶是个皇后命,柏青叔是供销社的小主任,肯定当不了皇帝,养女攀高门,所以他们也坚决反对。柏青叔想尽一切办法,排除一切阻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劲,这才轰轰烈烈地将梅婶追到手。

结婚后,柏青叔把梅婶奉为皇后,自己当上了奴才,好吃好喝地娇惯着。村子里的水井离柏青叔家很远,柏青叔担心累着了梅婶。专门雇请堂哥给梅婶挑水。柏青叔每次从供销社回家休假,包揽一切家务,晚上还在自家院子里给梅婶洗澡。我们几个鬼崽崽意外地偷看到了。那是一个月夜,我们几个鬼崽崽捉迷藏意外碰上的。当时梅婶赤条条像一条鳗鱼坐在木脚盆里,柏青叔拿一块毛巾给梅婶搓背,我们这班鬼崽崽发一声喊跑远了。这事因此传开。柏青叔的父母咬牙切齿地骂柏青叔没出息,可柏青叔不以为然,他说:“两口子那事都做了,洗个澡算什么,这是情调,真是少见多怪。”

柏青叔把梅婶奉为皇后,梅婶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待遇,有时候还有些不满足。她给我娘私底下抱怨说,如果那个连长不死,她的日子要比现在好一百倍。如果她不嫁给柏青叔,嫁给另一位曾经追她的公社干部,这位公社干部现在已经是地委干部了,她的日子要比现在好一千倍。

柏青叔和梅婶生下两男一女后,柏青叔坐了牢,原因是柏青叔为了妻子崽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贪污供销社的巨额公款,被判了8年徒刑。梅婶打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结婚后又被柏青叔娇惯着。现在家里突然倒了顶梁柱,三个崽女要吃要喝要穿要用,这无疑是千斤重担,梅婶这从来没有担过担子的柔嫩的肩头怎么扛得起?

柏青叔的父母恨死了梅婶,说她是狐狸精,是她害苦了自己的儿子,不但不帮助梅婶照顾好孙子孙女们的生活,而且乐得看着梅婶受苦受难。梅婶气愤不已,抛下崽女离家出走,听大人们说是外出打流。

梅婶三五几个月回家一次,她会给崽女买许多衣衫,也买许多粮食,还留给他们一些生活费,然后又出去。她被政府抓过几次,在拘留所住上一段时间,再遣送回家,事后她依然故我。她私底下对我娘说,外面的男人对她好,好吃好喝还给钱,这真是“皇后”过的生活。

一次,梅婶送钱粮回家,她又要外出,崽女们抱的抱腿,箍的箍腰,拉的拉手,一齐拦着梅婶,哭着央求:“妈妈,别出去耍流氓了,我们听你的话。”梅婶当时心酸不已,抱着崽女们嚎啕大哭,晚上待崽女睡却,她依然偷偷地跑了出去,继续她的所谓“皇后”生活。

柏青叔出狱后,梅婶在家里安分了三个月。柏青叔也不计较梅婶在外面打流,他认为一个女人家家的,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只要以后同甘共苦就行了,因此对梅婶依然恩爱有加。但梅婶受不了这苦,她已习惯了她所谓的“皇后”生活,又偷跑出去干那种营生。

爱至深,恨至切。柏青叔将梅婶寻回来,捆绑长木凳上,用刀片刮断了梅婶右脚的脚筋,从此梅婶残疾了,走路一瘸一拐的,说话神经兮兮的,时不时哼唱花鼓戏《姐妹皇后》中金莲的唱词:“微风阵阵满地落花,红紫凋零难留难挂,思绪万千无边无涯……”时不时用最肮脏的语言咒骂柏青叔,只要有机会就会偷跑出去。此时的梅婶已40余岁了,曾经又长又密又黑又亮的头发,现在已经是深秋树上的树叶,枯黄稀疏。曾经黑白分明、水汪汪像潭秋水的眼睛瞳孔,现在是抽干水的池塘空洞无物,呆呆的,间或一轮。她也不爱打扮自己,人老珠黄,与美妇这个概念相距甚远。梅婶也不打流了,改为要饭。她要饭很奇特,从不说要饭二字,只是默默站立人家门前,人家给饭,她就吃;人家给米,她就用一个布长袋子盛着,乞讨满一袋米,就背回家,说给崽女们吃。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政府为文革和反右运动中的冤假错案人员平反昭雪,柏青叔有一位亲戚在县政策落实办当主任,搭顺风车,柏青叔也平反恢复工作了,又当上了供销社分社的主任,不久还当上了乡社主任。

柏青叔毫不犹豫地与梅婶离了婚,像扔抹布一样扔掉了梅婶。柏青叔娶了本单位一位离婚的女职工,这位女职工虽然比柏青叔年轻16岁,但又矮又胖又黑,与梅婶相比,差老远了。但柏青叔不嫌弃,如获至宝。

柏青叔与那位女职工结婚的那天夜里,梅婶失踪了,有人说她唱着花鼓戏《姐妹皇后》中金莲的唱词:“微风阵阵满地落花,红紫凋零难留难挂,思绪万千无边无涯……”跑塘里浸死了;有人说,她被人贩子拐卖,远嫁他乡了。她的去处成了一个谜,死不见尸,活不见人。她的皇后命,成了大家的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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