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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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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发小)第四章 我要上学,大眼女孩连载


西双版纳,一个美丽,神秘,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我们初中毕业时班上有八名同学去那儿支边: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五团五营九连。
 
        那会儿下乡还是支边,全班同学都面临人生第一次选择,所以版纳情结一直萦怀。发小群里巴毛,萍茹,程碧都曾支边,颜明当年也想支边,但因与姐同选支边,而按规定一家只能去一个,在临行头三天被刷下。我们好些下乡的同学也想去他们支边那地方看看,于是版纳行,在群里热议起来。
 
        前后闹腾一个多月时间,三月十六日我们终于得以成行,一行共十人外加孙辈俩小孩。他们十一人从重庆直飞版纳,而我这边无直飞航班,只好从滨海经昆明飞版纳与他们会合。他们是下午十七点的航班,十九点左右抵版纳,为能与他们在相近的时间会合,我选择了上午从滨海出发航班。
 
        中午十二点半,我已达昆明长水机场,离下午三点四十飞版纳的航班还有三个小时。长水机场是昆明新建机场,周边设施都还未建,去巿里时间不够,只好老老实实呆在机场,于是我拿出iPaid,开始写《发小》第四章。
 
        人们大概都还记得希望工程那个大眼睛女孩,因为那双大眼,因为那个记者,因为那张照片,贫穷而面临辍学的她,就此得到社会关注,资助,幸运地从贫穷的农村飞进安徽大学那片蓝天。
 
        在我们发小群里,四十五年前的燕子和我也有那样一双圆圆的,亮晶晶的,饱含热泪,充满渴望与悲伤的大眼。
 
        我要读书!我要上学!而燕子虽十一月才满十六岁,但因为父亲是走资派,我因六月一日满过十六,而升学日限七月三十一日,超龄,我们都成了那个大眼睛女孩。
 
        九月一日学校如期开学,未满十六岁,且成份好的同学如愿升了高中,兴高釆烈地背着书包去上学。
 
        与燕子同住九栋的华华升了高中,原本从小学到初中,每天都是住楼上的华华下楼叫上住楼下的燕子,俩人一道去上学的。可从这天起,华华每天照例背着书包下楼,走过燕子家门再也不会喊她,取而代之的是住十栋与华华同升高中的郑玉,站在十栋房前高坎上,一声声高喊:"华华,走啦,上学去啦!"
 
        喊者无意,听者生悲。住楼下的燕子听着郑玉一声声呼喊,眼泪一串串从她那对渴学的大眼晴里滾落下来。她的生日与华华一样都在十一月,且自己还比华华小几天,只因爸爸是走资派,她被学校拒之门外。她不能升学,只能下乡。她倒不是惧怕下乡,因为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她,此时对乡下还没什么概念,只是她太想上学了,喜欢学文化,喜欢学校各种体育运动,尤其酷爱打乒乓球。
 
        华华与郑玉会合,俩人背着书包说说笑笑,走过十栋,从十栋房子背后,翻过小山坡,小山那边就是我们所有发小同学都曾就读过的重庆巿二十中,也就是如今重庆巿重点育才中学。
 
        这天虽然我也知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去学校上学了,但还是早早起了床,从七点钟起就守在我家后窗,眼泪汪汪地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看着一个个曾经的同学斜挎着书包走过小山坡去上学。我也多么想去上学啊,老师那么喜欢我,语文老师常拿我的作文在班上读,数学老师常用我的作业荅案改作业,有一次我的荅案计算错误,老师将计算正确同学荅案打了叉,在班上还引起不小的争论。
 
        十六岁,大脑神经腱最发达,繁茂,强壮,正是上学读书的最佳年龄。而燕子和我,还有我们想上学而不能升学的发小同学们,都被残酷无情地剝夺了上学的权利,同成了那个大眼睛女孩。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大眼睛女孩为的是经济,而我们却是因为政治。她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而我们却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初中毕业时,母亲开完家长会回来与我说,你们班主任毛老师说:“弦文学习成绩优秀,但超龄了不能升学,只有下乡。到农村去,她也会是大有作为的。”如今母亲转述的毛老师最后这番话还不时在我耳边迴荡,每荡一次,隐隐心痛。
 
         算起来我们真正完整学历只有小学文化。虽上过初中,但那两年的学工,学农,学军......占去了一半时间,剩下一半,也只有语文,数学,时事政治,工业基础(杠杆原理,电工基础),农业基础(种红苕)及几句政治英语。虽后来工作后我又上了个厂“电大”,拿了大专文凭,但所学知识与真正的大学生还是相差甚远。电视老师授课只是教授知识点,学生也只是按这些知识点去应对考试,而真正课堂授课却是与老师面对面,老师按纵向知识点四面八方扩散教授,从一个知识点学生就可以获取多少知识啊,且学生还可以提问,纵横驰骋,无限扩大自己的知识面。
 
        爱读书,想上学,在自己该上学的年龄,却有学不能上,十六岁,说你超龄了,虽然这话是老师说的,但他也是迫不得已啊,要不然为何末了还要补上一句,“到农村去她也会大有作为”。他可惜我们,但无能为力!虽然我与老师们只有小学,初中的缘份,但我还是对老师们存着深深的愧疚,感激与爱戴。老师爱我惜我,我却一事无成!
 
        在我下乡后有一年春节探家回渝,已调往外地工作的小学班主任小王老师也恰逢回学院与同事聚会,专程来我家看我。那天我正好有事出门,回家看到坐在外屋等候多时小王老师的背影,及听到小王老师熟悉的声音,我竞然立即转身,逃跑似的跑下楼去,自卑的我当时只感到无地自容,无颜见师。
 
        若干年后,我已进厂工作,邻居后已留学博士定居美国的小妹,我下乡时她还在上小学的玉华也考进育才中学。一次我回渝探父母,玉华给我说起她高中语文赵老师得知她也来自工学院子弟校,向她打听我的情况。当时我很感动,我离校己近十年了,可是教过无数学生的老师居然还记得我。虽然那时正值“文革”,学生造反,老师都是“臭老九”,我们全班同学甚至都没叫过他赵老师,一直称他"赵老头"。其实他当时才不到四十岁,只是稍有点秃顶而已。
 
        想到这些曾经教过我,并珍惜我的老师,我的心里就很难过,难过的是我那么爱上学读书,可连上个高中的起码权利都没有。
 
        在机场候机两个多小时里,我几次流泪写下以上文字,还好,旅客来去匆匆无人注意到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想,我的眼泪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是为我们群,我们班,乃至我们这一代人,在该上学的年龄想上学而被剝夺,被扼杀,被毁灭而叹泣!
 
        近日古立在群里转发一访谈录,受访者刘小萌对此问题的观点我非常赞同。同为下乡知青的《中国知青史》作者之一,中科院研究员刘小萌在接受访谈时说:“(上山下乡)将城巿中最有希望代表未来的一部分青年强制性送到农村去,这不仅跟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向悖离,且有违个人生存的价值,因为对每个人来说,他的人生追求都包括希望一生幸福,接受更好的教育,拥有更多的发展空间。但我们那时候却没有个人选择的自由,我们的选择权被剝夺了,我们只能去农村。教育权是与生俱来的,而我们的教育权也被剝夺了。”
 
        在我内心深处,对老师一直存着愧疚。恢复高考时,我已进厂工作,白天上班,晚上自学高中课程到凌晨三点,三个月时间天天如此,尽管这样,那年高考语文,数学,政治三科,录取分一百九,我只考了一百七,没考上。第二年又加了英语,英语自学更是没门,加之那时我也已年满二十五,按当时社会风气,女孩满过二十五就是不好嫁的老姑娘,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剩女了,父母催嫁,我也放弃再考,嫁人了。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愧对惜我的老师,直到这次六十同学生日聚,读了小学同样惜我们这些曾经学生的刘校长的信,终于打开我几十年的心结。老师之惜我们,不仅仅是惜我们今天如何辉煌,而是惜我们走过艰难人生漫漫路,还能看到我们这些曾经的学生们脸上的阳光。曾经为师,由衷希望每个学生,无论在校成绩好,还是差一些,只要学生们没被生活击垮,仍然充满阳光,老师的教育就成功了,就滿足了。从这一点来说,我们达到老师要求了,我们努力过,奋斗过,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在社会的夹缝艰难求生,大家都从石缝中挣扎出来见了阳光,阳光的我们就应该骄傲。老师希望的是看着我们每个学生脸上阳光,老师,我们一定永远牢记你们的教诲,无论各自生活水准如何,都要让生活充满阳光!只要我们阳光,老师就开心,我们也就对得起老师了。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中,十九点四十分,在景洪机场,我与重庆飞来的同学们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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