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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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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18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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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学(发小)第二十一章招工在即,心急火燎连载

离开小路沟生产队,我们去了公社所在地,普占街上。公社已不复存在,先是改为乡,后又合并镇,属叙永县震东镇了,如今这里仅是一个村。李平,颜明他们的那幢与牛,猪同圈为邻的知青房也只剩下地基空在那儿,在他们下乡后的第四年,队上终于开始给他们专门建知青房,可房还未建好,他们俩都先后招兵招工出农村了。那座新房后来分给一农户,2013年,颜明,李平还回去过一次,对那农户开玩笑唬人家说:“这房子的产权是我们的,现在我们要收回来。”这次去那房还由那户人家住着,己经十分破旧,祥贵说:“国家有个扶贫计划,这类房很快就要全部拆建了。”尽管李平,颜明他们不曾住过此房,念其“产权”所属,大家还是在这幢房前合了个影,留作纪念,下回再去,恐怕此房也只剩下空地基了。

在全公社百十名男女知青羡慕的目光中,李平走了,新疆,西北边陲,其实比农村还要苦的铁道兵部队。但知青是不怕苦的,到了部队就意味着有了工作,从此有了城市户口和铁饭碗。这以后,在李平给颜明的信中,就夹了我的一封。

颜明在公社打听到四川厂已来古蔺招工的消息,天刚蒙蒙亮,颜明就急不可待地上小路沟来找我。

此时,小路沟的女生们还睡得正香。我听到门外颜明的唤声,急忙起床走出房外。颜明悄悄对我耳语道:“马上就要招工了,这回是五机部内招指标,只招我们五机部所属单位的子女,我们两个都争取吧。”

 “啷个争取呢?”消息来得太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

 ‘’你去过黄副书记家没有?方主任虽挂个知办主任的名,真正决策还在公社党委,他是主管知青工作的书记。‘’

 ‘’我倒是还有家里寄来的钱和粮票,可我不敢去。”我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说。

 “即使你不去,别人也会去,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现在是关键时刻,你还犹豫什么?现在就去,我陪你去,走吧。”

 “那好,等我洗个脸。”

我进屋倒暖瓶的水匆匆洗了个脸,拿梳子在头上胡乱刮了两下,看一眼同屋的胡云还在梦中,轻轻从箱底掏出钱和粮票,就跟颜明走了。

黄副书记的家就在与颜明他们队相距约一里多路的地方。颜明陪我一路走着,一路直给我打气。我却象一个有了沙眼的轮胎,一会儿鼓足了气,一会儿又泄了气。终于我们看到了黄副书记家。

 “好了。现在你自己去吧,我可不能再陪你了。”颜明说完,转身回去了。我定定神,走向黄副书记家。

迎接我的是一条浑身毛色光亮的大黑狗,它“汪汪”地拼命朝着我狂吠。还好,随着叫声,立时从大红门里走出一个裹着白布头巾的妇人,喊住了那狗。“她大概是这家的女主人。”我这么想着喊了一声:“大孃,黄书记在家吗?”“在,在!快进屋。”那妇人用手按住黑狗的头,侧身让我进了门。

 堂屋里身着灰咔叽干部装的黄书记听有人找他,正从地炉边的条凳上站起来想朝门外走。他抽着一管与他一米五几身高矮不了多少的长烟杆,鼓着一对金鱼眼,龇着一排被叶子烟熏得黢黑且稀稀拉拉门牙的嘴,连声说:“哦,是弦文呀!稀客,稀客,快请屋里坐。”

我拘谨地在地炉边条凳上坐下,习惯性地将两手伸在炉上烤着,仿佛做贼心虚似的,头都不敢抬一下。其实,当我一跨进黄家的门褴,这位手里捏着全公社一百多知青命运的黄副书记,就已明白我的来意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个知青空手进过他黄家大门呢?

他看我急促不安的样子,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对我道:“李平走时把你们的关系都告诉我了,他拜托我关照你。其实你跟李平一样,在队上表现一直都是不错的,大队,生产队对你的反映都很好。你又是大队干部,李平虽然先当兵走了,你也一样,或招工,或招生,慢慢来吧。”

听了这话,我浑身上下蹦紧的肌肉顿时放松了一半。突然间我似乎绝处逢生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从衣袋里拿出三十斤粮票和二十元钱,递到黄书记面说:“这是李平刚寄来的,他让我转交给你。他说你待他很好,推荐他出去当了兵,他很感激你,这是他对你的一片感激之心。”

“哦,难为他出都出去了,还想得到我。给你说,这次公社又分来二男一女两个招工名额,女的一个就给你吧,不要往外说。”黄书记满面堆满笑纹,接过钱和粮票,装进上衣口袋。

走出黄书记家,我简直高兴得发了昏,我一路小跑,一口气跑到永和三队,将这一喜讯告诉了颜明。颜明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头是汗,兴高采烈的我,心理直感到好笑。其实他昨天已从黄书记那里得知四川厂来古蔺招工的消息,公社分到两男一女三个名额,男的有他和古立。他之所以怂恿我去找黄书记,就是为了这个女的名额。黄书记主管这次招工,只要他发了话,一般说来就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喂,你也去问问男的那两个名额给不给你吧?”得意之余,我自作聪明地对颜明说。额明笑笑,说:“我早问过了,当然有我,还有古立。”

 “那真太好了,我们可以进一个厂工作。”我高兴得拍着手跳了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得赶紧回队去做生产队,大队的工作,无论招什么,都得从下面层层推荐。虽说是走过场,还得层层走到,谨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了你的‘铁饭碗’。”

回到生产队,我就开始了推荐前的准备工作。我首先到队长家探听虚实。从本队情况看,袁渊自从生下那个“孽子”,自然已是声名狼藉,一败涂地,本次招工对自己已构不成威胁。洪琳回渝看病去了。钟健运气也不佳,关键时刻下雨天去背煤将脚扭伤,现躺在床上寸步难行。

至于胡云,去年招生已推荐她一回了,是袁渊写匿名信告她收听《美国之音》,使她一落千丈,也不能成为我此次的竞争对手。那次胡云也实在冤枉,明明是袁渊的半导体收音机,她自己收到《美国之音》,正在讲中国的批《水浒》矛头指向的是周总理,大家都感到震惊!因此,就都跟着她继续听完了那次播音,而袁渊却为此告了胡云。那次招生落选胡云回来,在屋里坐在桌旁埋头伏在桌上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真是欲哭无泪呵!

天助我也!这次我在本队轻而易举就可以过了,队长毫不含糊地答复我:“只要这次招工队上有一个名额,一定推荐你。”

我真是时来运转,欢天喜地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大队王支书家。在我想来,大队这关对我来说就更好过了。从私人角度讲,自己跟王支书家关系非同一般,还在支书当生产队会计时,我就因小平儿与他们一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从公的角度讲,我是大队妇女主任,团支部书记,这两年来对大队工作尽心尽力从未含糊过,就连大队计划生育工作,我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姑娘,还成天守着那些大男人们去做结扎手术。因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坚信王支书都会支持自己,而不是别人。

然而我一到王支书家,可真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王支书告诉我,袁渊已在我之前来过这里,她拿了二十斤粮票,十元钱给王支书,并说:“这次若不推荐我,我就撞死在你家门前。”而且她还去了大队田副支书家,按田支书的意思,这次先考虑袁渊。

从王支书家出来,我一边走,一边想刚才王支书说的那些话。我想,管它三七二十一,推荐名额是公社早定好了的,生产队,大队推荐只不过是走过场,你袁渊的丑事可以说全公社干部和知青都心照不宣,她有啥可争的?再说大队是支书说了算,你一个副支书又起得了多大作用?

可当我一走回知青房,偏偏又冤家路窄在大门口迎面碰到了袁渊。俩人都心照不宣地看了对方一眼,袁渊那能刺穿人心冷冰冰的目光,使我为之一震:大意不得!凭她的泼辣,凭她自己收听外台,我们不过旁听,却写匿名信告胡云的行径,她还有啥事做不出来呢?

一条鱼翻不起大浪,但一粒耗子屎却能坏了一锅汤!还是警惕她些好。我进了自己的房间,虽时间似乎已很晚了,我还是想到青冈坡田副支书家去一趟。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离开了知青房。

青冈坡离小路沟有一里多路,倒是不远,只是天上下着小雨,天黑路滑,还要经过一片坟地。但此时的我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这许多。拿一把刚换过电池的手电筒,在漆黑的山路上,那电光似乎格外雪亮,我几乎是一路小跑,不大一会儿便到了青冈坡。

田支书一家正围在地炉边洗脚,准备睡觉了。见我这么晚来,他有些诧异。我随便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谈到此次招工的事。我本想探探田支书的口气,无奈他并不吱声,只叭嗒叭嗒地抽着闷烟。我只好主动发起攻势说:“田支书,这次公社分得三个招工名额,那女的一个,公社已定了推荐我去,就是推荐还要听取生产队,大队的意见,如果大队讨论通过时,望田支书能助我一臂之力,那这次我就走定了。如果我走成,我的家当一样也不带走,全部给你。”

我这番破釜沉舟的谎言,竟将田支书的铁石心肠说动了,他的口终于打开:“只要大队这次有一个名额,就推荐你吧。

我看事情有了些眉目,心里暗自高兴起来,但转念又一想,田支书对自己能如此,对袁渊不也可以同样吗?也许她也是用的这些空头支票骗过他的呢!看来光说还不大靠得住,必须有点兑现才行。我看着地炉边他那四个阶梯形的女孩,明知故问道:“国家发的返销粮,你家去买了吗?“

他女人长长叹一口气说:“家里好久没见过米星了,返销粮发下来,手里又没钱去买。”

当然,这话正中我的下怀,我从衣袋里掏出十元钱说:“田支书,你拿去明天买米吧。”

他迟疑一下,接过去,说:“只要大队有一个名额,就一定推荐你。”

做完这事,我感到心里已经踏实,此时夜已深,田支书一家留我歇。我看着他家铺着包谷壳的床,及床上那床农家自织的老蓝布,黑得连本色都看不清,且那上面横七八竖的补疤,黑得油亮的棉絮东一团,西一团,不安分地冒出头的被盖,真不知该怎么上这样的床?但这么晚了,咋回去呢?要走吧,田支书肯定要送,送回去袁渊知道自己上了田支书家,必起疑心,第二天谁知她又会在田支书这儿耍出什么鬼花招?无奈,只好歇了,脏就脏把,忍耐是成功的开始。于是,我跟田支书的三个女儿睡在一张床上。

这是怎样难熬的一夜呵!瓦风呼呼地刮着,无情地直刺脸面,象把把尖刀在脸上划着血道。我想用单薄的疤被蒙蒙头,无奈那被上煤烟,汗酸,脚臭……种种浊气混为一体,实在难以忍受,尤其一想到那被上虱子,跳蚤成堆成网,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

尽管几天来,我夜夜都想着招工的事没能睡好觉,这一夜,我仍没能合眼。我眼睁睁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心里反复想:解放二十多年了,城乡差别为啥还如此之大?农民一年到头含辛茹苦,为啥连衣食都顾不上?

其实知青们都急于回城,仅仅是怕艰苦吗?不!知青的肩头能跟农民一样承受超负荷的重载;知青的腰脊能跟农民一样在烈日下连续十几个小时弯曲着栽秧打谷;知青的双手能跟农民一样扶着几十斤重的犁头耕田犁地;知青们还能跟农民一样吃酸菜,豆渣,包谷,红苕,甚而至于能跟农民一样,在青黄不接之际,咽下喂猪的野菜,米糠。

知青们抱着接受“再教育”的虔诚,怀着改变农村“一穷二白”面貌的雄心来到农村。可凭啥来改变?科学种田——没学过《生物》,《化学》;电气化——不知何谓《物理》;机械化——仅会“因式分解”和“解一次方程”。这就是知青,就是我们这批在“文革”中跨进两年中学门,光“学工学农学军”都占去大半时间,所谓在“文革”中六六、六七、六八年小学毕业,因“武斗”停课,后一并进入初中的“新三届”初中毕业文化的知青。下乡四年来,除了将整个身心全部溶入繁重的体力劳动,以不负好好接受“再教育”,我们在农村还做了些什么呢?

我们竭尽全力,然而生活无着,劳动日一天十个工分(全劳力满分)也只有一角二分钱,即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满勤,三千六百多个工分也仅值四十来块钱,年年结算除了靠父母补口粮钱,我们还能向谁伸手呢?我们都是二十来岁的人了,而那些六六、六七、六八年初中、高中毕业“老三届”的老知青,有的甚至已过而立之年,不说赡养父母,成家立业,至少也该自己养活自己呀!

人生第一需求是吃饭,什么主义归结到底都是一个吃饭问题。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就在于:是天下人人有饭吃,还是少数人不劳而获,从众人口中夺食。正义者,为天下人人有饭吃而奋斗;非正义者,为夺人口食而强掠。而我,为自己竭尽劳力换取应得的饭吃而不惜贿赂当官的,真的要踩着同伴上了,我这又算是什么呢?

我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天才蒙蒙亮,听到隔壁女主人已起床烧锅煮猪食,我就急忙起床,向女主人道一声别,径直回知青点去了。我知道,今天还有不少事在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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