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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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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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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解忧

 


陈文学

 

嫩江下游左岸,苍茫原野间,散落着许多自然村屯。

漫卷原野的炊烟消逝后,夜色朦胧,村屯寂静。小半夜的时候,杨树屯里的青牛又愁苦起来,他试着想碰身旁的杏花,杏花一转身又把背给了他,还是不让他和她同房。青牛闹心,苦闷。

青牛所住的杨树屯,掩映在一片绿野间,屯子里有200多户人家。苞米、大豆、稻谷,是杨树屯赖以生存的庄稼。这些年国家对农民的优惠政策和庄稼的丰厚收成,富裕了杨树屯,家家都盖起了亮堂堂的砖瓦房。青牛家住在屯子东头,四四方方的大院里也坐落着明亮的砖瓦房,那房子融住宅、农机库和杂品库于一体,足有180平米。青牛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他从十几岁种地,种到了49岁,把日子种得殷实富足。

夜晚里,碰不上杏花的青牛,坐在炕上一根接一根抽闷烟。杏花有半年多不让他碰她了,开始不让碰,青牛也没多心,不碰不碰吧,不折腾了,好好睡觉吧,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杏花还是不让他碰,青牛也忍了,也挺过去了。可是半年多了,还是不让碰,不让与她同房,青牛的心就不是滋味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两口的房事不能正常进行,青牛很窝火,很郁闷。

屯子西头的王二家翻修院墙,青牛去帮工了,一个屯子住的人都是这样,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相互帮衬,干完活自然有好酒好菜招待。那天青牛的酒喝得很憋闷,别人都高门大嗓地说笑,只有他一个劲地闷头喝酒,杏花不让他碰的事总是在心里作怪,他兴奋不起来。

喝完酒,天黑了。屯子里再不像过去那样黑灯瞎火、深一脚浅一脚了,那条“村村通”水泥路坚硬平坦,还有路灯照亮。青牛喝得摇摇晃晃了,也没摔跟头,顺着水泥路回到了东头的家。院门半开着,走进屋后,先打开客厅里的灯,探头看一眼东屋,老爹张着嘴呼呼地睡着,然后关灯,转身进了西屋。躺在西屋炕上的杏花,翻了一下身,把背又给了青牛。上炕后,青牛看了看手机,十点多钟。初秋的屋里不冷不热,挺宜人的。喝了酒的青牛,想碰杏花的冲动呼呼往上拱,几次想伸手扒拉杏花,又怕杏花不让,无奈中点上一根烟,一口一口地抽,一回一回地压住往上拱的冲动。

虽然青牛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身上却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坚硬的骨骼上净是坚实的肌肉,只是拔了顶的脑袋,还有眼角和嘴角上垄沟般的皱纹,让他趋向了一个农村小老头,其实他仍旧是一个壮实的庄稼汉。从十几岁种地,青牛从没离开过土地。青牛是啥?是离不开乡村大地、一门心思耕种庄稼的牛。当初爹娘叫他青牛,就是指望他是一把种地好手。青牛不愧是青牛,很多人都离开土地出去打工时,青牛不为所惑,一直像牛一样耕种他的土地和庄稼。春耕秋收,不离不弃,种地为生。

杏花还背对着青牛,身上盖一条薄毯子,凸起的臀骨把她的腰身弯成诱人的曲线。42岁的杏花,没有把自己堕入农村老娘们的样子,她穿着时尚,和城里的女人一样打扮,瓜子脸,眼睛不大不小,耐人看,身材保持的也好,还有一副好嗓子,屯里屯外都知道她唱歌唱的好听,有时她还和屯子里的姐妹去镇里的歌厅唱歌。青牛不懂唱歌,但他爱看杏花唱歌的样子,他特意让在深圳打工的弟弟给杏花买了一个能在家唱歌的KTV音响。青牛买这个音响,除了让杏花高兴,也有他自己的小心眼,他不想让杏花总上镇里去唱歌,时间长了不是什么好事,他心里犯膈应。音响快递回来的那天晚上,杏花很高兴,她和青牛做了房事,一个心情好,一个力壮如牛,两个人异常畅快地欢愉了一回。可是谁能料到呢,没过多久,手机无所不能了,能K歌,能抖音,能直播,能建群,能聊天,能视频,还有朋友圈、公众号和各种各样的新闻趣事。杏花太喜欢手机了,她在手机上唱歌聊天发朋友圈,还总是微信联系歌友出去聚会唱歌。公公看不惯,暗中说她人被手机拴住了,魂儿也被手机勾去了。手机让小屯子不再封闭,也不是偏于一隅见不到世面的小村落了,杏花的世界广阔了。从此以后,青牛给杏花买的音响设备闲置了,上面落了一层灰,青牛的心也蒙上了一层灰。手机让杏花失控了,青牛对杏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他很苦恼,常常抽闷烟喝闷酒。一次,抽闷烟喝闷酒时,他伺机拿过杏花的手机,想看看她手机里有没有他犯膈应的事,可是手机设了密码,不管他粗壮的手指怎样在手机屏上滑动也打不开,这下青牛的心就更犯膈应,更忧愁了。

夜又深了许多,一闪一闪的烟火,映出杏花身子的曲线轮廓。也不知道抽了多根烟了,青牛想要杏花的冲动,还一阵阵地往上拱。

两口子长时间不能同房的这种事,是和谁都没脸说的事,只能憋在心里,越憋青牛就越难受,实在承受不了,他就骑上摩托车,像一头狂奔的牛跑到原野上,跑到他种的苞米地里。100亩苞米大田,蓬勃在原野上,每一棵苞米都长得粗壮高挺,都在抽穗穿缨,预示着又是一年好收成。看到长势喜人的苞米,青牛郁闷的心会有所缓解。家里的日子,还有上大学的女儿,年年都指望着这片庄稼的收成,青牛的心里再不好受,也抵不过庄稼好收成的景象。青牛伸手摸了摸穿缨的苞米,摸得很深情。他的日子过得就是这片庄稼地呀,家里的大砖瓦房是它给的,当年娶杏花也是这百亩大田给他交的彩礼,那年他27岁了,才用丰厚的彩礼把杏花娶进家门,有了杏花,他的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娶回杏花那暂,种地还不像现在都是机械化,地里的活都得靠人出力耕作,除了春耕秋收找屯子里的人帮忙,平时杏花也来地里干活,青牛心疼杏花,不愿意让她风吹日晒,杏花不怕,和青牛一起流汗,一起干地里的活,屯子里的人都说青牛命好,娶了个好媳妇。那时两个人都很累,但日子过得很踏实,很舒心,有时累了一天,两个人也忘不了亲热,每次完事都能睡上一个舒坦解乏的好觉。青牛和杏花一心扑在庄稼地上,日子过得勤勤恳恳,几年功夫,就盖起了砖瓦房。前两年,他们俩口子还孝敬地把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养老送终,丧事办得让全屯子人交口称赞,去年又把女儿供出去上了大学,还把房子里外装修了一次,种地用的机械化农机具也添置了几样,青牛和杏花的日子,靠着那百亩庄稼过得越来越小康越富裕了。

望着给他们好日子的百亩大田,青牛苦着脸叹息一声:“唉,日子好了,人倒变了。”点上一根烟,坐在地边的土岗上,忧思杏花的变化,脸上的褶子忧成垄沟状时,青牛归结出一句怨怒的话:都是他妈没活干闲的!说出这句话后,他把烟头插入土里,站起来又狠狠地踩了几脚,那样子好像恨透了他说出的这句话。现在种地越来越机械化了,春天种地,雇来播种机连翻带种就把地种了,化肥农药也撒上了,然后那大田就只长庄稼不长草了,之后老天爷再作美下几场雨,种地的人基本就不用再去地里干活了,秋收时又有收割机、脱粒机、秸秆打包机,几天功夫粮食就归仓了,种地人剩下的事就是坐等走村串户收粮食的老客,选择一个满意的价格,粮食就变成了继续种地过日子的钱财。现今的农田大地里,再也看不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身影了,过去地里干活用的犁杖、锄头、镰刀、镐头等农具,也早已弃之不用了,屯子里好像只有青牛还留念那个靠一身力气干活的年代,他家的仓房里还珍藏着几把上了锈的锄头和镰刀。种地机械化的普及,让这里的农民一年下来,也就春秋两季忙上几个月,剩下的时间都被打麻将、聚餐喝酒、玩手机填满了。没活干,青牛也不贪玩贪喝,仍旧恋着他的田地,他就像老人看孙子似的看着他的庄稼长高长熟长成。庄稼破土出苗后,他悉心查看每一棵庄稼的长势,看到长歪的扶扶正,看到露根的培培土……他常常站在高岗上眺望他的百亩大田,就像将军看千军万马似的,再点上一根烟,他整个人就迷醉在眼前的庄稼地里了。屯子里很少有人像青牛这样依恋土地和庄稼,有人说他只有一个种地的心眼,不会享受生活,杏花也这样想他嫌他,但不管他,只顾自己唱歌、玩手机、打麻将、出去和歌友们聚会,一点不受家庭,不受小屯子的束缚。看着杏花的变化,青牛有点反感,但也从不干涉她,心想反正也没什么活,愿意咋玩就咋玩吧,不管怎么说都在一起过二十多年了,她也为这个家受过累,孩子也上大学了,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玩就玩,乐就乐吧。可是,这半年多来杏花很少与他说话了,也不正眼看他了,最让青牛整不明白的是杏花不让他碰了,一要碰她,她就翻身背对着他,衬衣衬裤都穿得严严实实。好几回,青牛想问杏花为啥不让碰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害怕他无数次在脑袋里画魂儿的事被问破了,他总寻思那是猜测,猜测的事就是没准的事,瞎问,问炸了,问坏了,问成了真事,不就毁了吗?青牛喜欢杏花,痴情杏花,不管干活多累,回家看到杏花,累就没了,杏花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爱看,更喜欢杏花唱歌样子,最爱听她唱《敖包相会》了,有几回他试着要和杏花一起唱这支歌,可他五音不全,只能听杏花一个人唱。后来杏花不唱这支歌了,唱的都是青牛听不懂的网上流行歌曲,但他也爱看杏花唱歌,常常点上一根烟有滋有味地看杏花唱歌。再后来,杏花不在家里唱歌了,家里的音响闲置了,杏花疏远了青牛,忧愁笼罩了青牛。

青牛还在夜里抽闷烟,星星和月亮的光,透过窗帘与烟雾混合缭绕,杏花也在烟雾中朦胧。原来想碰杏花的冲动,在抽到第九根烟时,变成了激愤:半年多了不让碰,还像两口子吗?这到底是咋回事?!青牛不想再憋着不问了,不想再憋屈自己了,今晚非得问个明白不可!第九根烟叼上嘴后,青牛说话了,那话和嘴里的烟一起撞向杏花的后背:“干啥不让我碰你?”话声不高,却很重。杏花的身子动了动,没吱声。抽两口烟,青牛又问:“咋不说话,干啥不让碰?”杏花又没吱声,青牛又抽了两口烟,说:“问你呢?咋不说话?”杏花坐了起来,扭过身子,拽起毯子一角,扇了扇身前的烟雾,看了看青牛,没等说话,青牛又催了:“说呀,到底咋回事儿?”杏花又扇了扇身前的烟雾,说话了:“不让你碰我,是不想和你过了。”夜色和烟雾中的这句话,很真亮,听得青牛蓦地傻在炕上,一动不动了,手指上的烟不动了,张着的嘴不动了,眼睛也不眨了,坐在炕上的他如同一个泥塑的人了。

青牛猜测的事,画魂儿的事,终究还是让他问破了,问明白了,问成他最害怕的事了。可是他不想这样,他不能没有杏花,他不想让这个家散了。夜,更深了,深得无边无际。

 

公鸡打鸣的时候,苦闷一夜的青牛,眼睛布满了血丝。昨晚杏花说不和他过了后,他几次还要问个明白,为啥不过了?想想,又没问,怕再问下去,就没法挽回了。也想杏花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说了胡话,过些日子兴许就好了,不管咋说都在一起过二十多年了,怎么能说不过就不过呢。青牛不愿意把杏花的话往坏处想,可心里又总是像夜一样昏暗。杏花还背对着他躺着,从她说了那句话后,她弯曲的身子就像一个大问号,让青牛一夜找不着答案,一夜忧心愁苦,脸上的皱褶像是又深耕了一回。

窗外,放亮的天,掀起了屯子里的鸡鸣狗叫声、放牧人的吆喝声、拖拉机的突突声、小汽车的喇叭声、叫卖豆腐、烧酒、新鲜鱼的扩音声。青牛揉了揉眼睛,看看外面,穿上衣服,下了炕,感觉口干舌燥,咕嘟咕嘟喝了一杯凉茶水,又看看躺在炕上的杏花,冲她弯曲的身子说了句:“我上地了,一会儿做点饭,你和爹吃吧,我不饿。”青牛还像往常一样,把话说得平和随便,就像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然后揣上一盒烟,走了。

青牛的大田在屯子西头的一片原野上,他没有骑摩托,熬了一夜浑身难受,走走能舒服点。通往屯西头的“村村通”水泥路两旁的人家都升起了炊烟,都拉开的窗帘,明亮的玻璃窗上闪着晨曦的光。路不长,一会儿功夫,青牛走到了屯西头,也是这条水泥路的尽头,再往前走就是土路了。他站住了,靠在一棵老杨树上,望着他走过的水泥路出神,他想没这条路那暂虽说出行不方便,可屯子里的人都过得安稳,都守在自己的土地上,轻易不远走,就像他身靠的老杨树把根深深地扎在这里。有了这条路,再加上有了手机后,一下把屯子弄得不消停了,屯子里大车小车都来了,什么样的货都能进了,人也形形色色地来往无阻了。这条水泥路是从青牛家院前向东延伸,通往镇里,通往县里,通往外面更大世界,多少回他眼看着杏花和她要好的姐妹坐上小汽车,从院前的这条路风一样地奔出屯外,把青牛看得没招没唠,心慌意乱……青牛叹息一声,他有点看不惯这变化太快的世道。出了屯子,走上通向大田的土路,抬头望去,满眼都是郁郁苍苍的苞米、大豆和绿野,还有一片片高高挺挺的杨树林。青牛沉闷地走在原野的土路上,忧愁着昨晚杏花说的话,他的脸色灰呛呛的,与周身的景色很不相称,他如同碧野上的一棵干枝树。其实,青牛去地里并没什么事可做,长势良好的苞米只等着上成了就秋收了,他就是想上地里坐坐看看,这是他的习惯,一看到自己种的庄稼就觉得踏实,现在心里憋闷就更想上地里去了,他可以把庄稼当作唠嗑的人,心里能好受些。

有一辆摩托车卷起一阵尘土,忽地横在青牛面前,是屯西头的王二,他问青牛干啥去,青牛说去地里看看,青牛问他上哪去,他说去江边整点新鲜鱼,青牛看着横在面前的摩托车又问他这是干啥,王二说想告诉他个事儿,青牛说啥事,王二说离家出走一年多的金锁媳妇有下落了,有人看到她在城里和一个有钱人过上了,然后王二叹了一声,有点悲愤地说:“咱屯子,算金锁媳妇都跑四个了,看看这是啥世道。”王二正了正摩托车,伸手拍拍青牛的肩膀接着说:“咱们都看好自己的媳妇吧,别成了第五个跑的人。”摩托车又卷起一溜尘土,载着王二突突地远去了。

大田里的苞米长得粗壮高挺,杆上的苞米棒越来越饱满了,今年是个好收成已成定局。青牛走进苞米地里,被淹没在一片青纱帐的绿色之中,过了好一阵,他的身影才在大田里露出头,他走到地边的一处高岗上,想在这里坐一会儿,看到脚下的草丛中有野花,弯下身小心拨开花草,坐了下来,眺望眼前壮阔的苞米地。眼睛里是百亩庄稼的喜人景象,眼神却是忧郁呆滞的。刚才王二说“看好自己的媳妇吧,别成了第五个跑的人”的话,更加重了青牛对杏花的忧虑,他掏出一根烟,把烟抽进苦闷的心里。这些年屯子里真是太活泛了,多数人家都有了摩托车和小汽车,人想上哪去抬屁股顺着那条平坦的水泥路眨眼功夫就没影了,每个人手里都有手机,那手机不光能通话、聊天、视频、唱歌,还能买货卖货,还有吸引眼球的五花八门的新鲜事,手机让小屯子的人眼界开了,心大了、野了,金锁媳妇跑了,拴住媳妇跑了,胡三媳妇跑了,白老二媳妇跑了,都跑到那个更大的世界里去了。这样的世道咋说呢?有好处,也有坏处。金锁、拴住、胡三、白老二,都是正经种地过日的人,却都没能把媳妇过住,真是怪事呀,真是坑人啊。青牛为金锁、拴住、胡三、白老二愤恨不平,把嘴上的烟头又狠狠地抿进土里,又用脚使劲踩了踩。

上午的太阳,照得苞米地波光粼粼,青牛拔顶的脑袋也在阳光里闪耀,他脸上的皱纹也深陷出阳光的阴影。杏花能不能是第五个跑的人呢?不能吧?怎么能呢?那四个人都比杏花小,都是刚结婚六七年的人,杏花和他过二十多年了,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孩子,怎么可能像她们那样没有定性,说跑就跑呢?再说现在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想吃啥有啥,穿啥有啥,家里的日子也不用杏花干啥,除了做点饭,打麻将,唱歌,玩手机,和朋友聚会,过得净是好日子,能说不过就不过吗?可是昨晚杏花真的说了不和他过了,说了就能当真吗?说了就能扔下这个家不管吗?说了就不顾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吗?可她又为啥半年多不让他碰她呢?真的变心了吗?真的不想和他过了吗?青牛在心里问自己,也问杏花,他纠结忧虑,不愿意把事情往坏处想,也不愿意把杏花想成是第五个跑的人。坐在土岗上的青牛,又点着一根烟,望着百亩庄稼把杏花的事往好了想,渐渐地眼睛里的忧伤被丰收在望的大田冲淡了,他想年底苞米卖出好价钱,也给杏花买一台小汽车,也让她神神气气地开上小轿车,这越来越好的日子杏花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她怎么会轻易不和他过呢?

有一只叫天子悬在空中叫个不停,好像是在为大地要丰收的庄稼欢喜,青牛抬头看了看,脸上露出笑意,烟也抽得香甜了……这片种了几十年的大田,让他娶上了杏花,让他盖上了宽敞的砖瓦房,让他供得起女儿上大学,让他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他珍爱这片庄稼地,他和它相依为命,他无数次在心里默念“你就是我的命啊”,他也把自己的命给了这片土地。青牛在土岗上站了起来,又俯下身,用粗粝的大手抚摸身前的一棵苞米……刚才想到的要给杏花买车的事,冲这苞米的长势肯定是一准的事了。青牛觉得应该快点回去,把这个好事告诉杏花,说不定就会冲走了她的邪念,让她忘了昨晚说的胡话,还会让他碰她,和他安心过日子。青牛掏出手机,要看看几点,好往家赶。手机上有杏花发来的语音信息,看样子有一段时间了,青牛没有注意到,他用手指点开语音,出现了杏花的声音,第一遍听得有点蒙,又听了第二遍第三遍,三遍听过后,听清了:“青牛,我昨晚说不和你过了是真话,咱们缘分断了,你听到我发给你的语音时,我已经走了,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也别找我,找也找不到我,你恨我无情就恨吧,骂我心狠就骂吧。再见了。”每句话每个字都听清了,听得青牛眼睛黑了,脑袋晕了,身子软了,顷刻间像被暴雨砸倒的庄稼瘫坐在土岗上。

身旁的野花还芬芳艳丽,原野还那样碧绿,百亩庄稼还在孕育收获,天空上的叫天子还叫个不停……

 

一天,两天,三天……七八天过了,杏花还是影信无踪,青牛发了很多次语音微信,也没有回音,后来微信被杏花拉黑了,又打了很多回电话,也不接,再后来就打不通了。人没了,一切联系方式都断了,杏花走的太绝情了。

杏花走的事,或者说跑的事,只有青牛和他爹知道,他们不想家丑外扬,怕屯子里的人说三道四,他们爷俩还抱有幻想,企盼着杏花哪天会突然回来,一切都会在不声不响中恢复原来的样子。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杏花也一天天地无声无息。青牛急得如牛一样闷声闷气地抽烟,他爹也唉声叹气地吞咽吐雾。

这天早晨,爷俩还抽闷烟时,青牛忽地在烟雾中站起来,说了声:“我去找她。”拔腿就走出家门,他爹喊:“上哪去找啊?”

上哪去找,青牛也不知道,他心里憋着股蛮劲就是想找,也不顾家丑外扬了,他去杏花的同学家找,去她要好的姐妹家找,去镇里的歌厅找,去杏花县里的亲戚家找,去市里有屯子人打工的饭店找,他找的很辛苦,很执着,很痴情,但都是一次次不见人影,一次次削弱他的蛮劲。五天后,青牛耷了个脑袋回来了。他爹惦记青牛,这五天又苍老了许多,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了。爷俩又抽起闷烟,爹说:“别再找了,她是死心塌地离开这个家了。”青牛没出声,嘴里一股股地往出冒烟,手机响了,他的眼睛立即闪现出光亮,急速掏出手机接听,是广告电话,他丧气地把手机仍在了炕上。他爹看了看炕上的手机,满脸怒气地说:“手机不是他妈什么好玩意,都是它惹的祸!”听到爹对手机发火,青牛也厉眼仇视那手机,他感到爹说的对,就是这手机搅乱了杏花的心,把杏花折腾得无心过日子,给杏花搭上了一条跑出去的桥。他恨这手机,恨它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日子,他真想把它砸碎,砸得粉身碎骨。

青牛和他爹都在烟雾中仇视那手机。青牛爹长叹一声,又说:“过去没有手机那暂,没有什么微信那些玩意,家家都过得安稳,哪像现在这样,连咱们这样小的屯子都乱套了,唉——”爹的唉声,更加重了青牛对手机的仇恨,他已伸出手要抄起手机摔碎它,发泄心中的愤怒,手机又响了,他一激灵,仇恨和怒气迅速转换成一种期望,他以为是杏花打来的,急速拿起电话,定睛细看,原来是女儿打过来的视频,青牛脸上略过一丝失望,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不想让女儿看出自己的情绪和苦相。接通视频后,女儿的面容出现了,她说:“老爸,你的脸色太不好了,你是不是为我妈上火呢?我妈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哭着喊着劝她,她也没回心。听爷爷说,你出去好几天找她,老爸,别再找她了,就算你找到她,把她死拉硬拽回来,她的心不在你这儿,又有啥用。老爸,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千万别病倒了,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爱你的女儿啊……”视频里的女儿已是泪流满面,青牛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流淌出来……女儿已经关了视频,青牛还盯着手机,眼里全然没有了仇恨手机的怒火,要摔碎手机的手缓缓地把手机揣进衣兜里,手在衣兜里攥着手机,他觉得手机里有女儿的心。

女儿的话,温暖了青牛。他在家里躺了一天,回味女儿说的话,很想像女儿说的那样振作起来,可是身旁没了杏花,屋里空得让人压抑,喘不过气来,心里总是憋闷得难受。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进农田大地,那里的广阔和气息,能让他透过气,能让他放宽心,能让他心里舒坦。

原野上到处是入秋后成熟的墨绿,走在绿野间,青牛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百亩大田,那片苞米地像图画似的又在绿野上涂了一层更绿的色彩。他站下,看了一会儿那片壮阔的大田,感到心里舒服了,然后挺了挺腰身,走向他的庄稼地,很快他的身影被淹没在苞米地墨绿色的青纱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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