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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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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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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鸡罩

              张存梅

当父亲知道我想写一些关于鸡罩的文字,便熬夜画了鸡罩平面图。

鸡罩于父亲是亲切的,它承载了父亲曾在脱贫致富路上投石问路,挥汗如雨的一段奋斗史。鸡罩于我又是熟悉的,它承载了我一个欢乐的童年,一段衣食无忧的生活。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屋檐下的广播里,每天晚上播报着改革开放的新曲,鼓舞着刚步入不惑之年的父亲。每晚煤油灯盏还没点上,父亲就背靠墙狗蹲在屋檐下,不允许家里人大声说话,神情凝重的像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到来。

那一年元宵节还有几天,父亲在院子划竹篾。我们姊妹五个以为父亲要给自己做灯笼,父亲却说准备编鸡罩。二哥说集市上有卖的,父亲像没听见一样专心划着竹篾。

二月二刚过,父亲从兽医站买回来一百只电孵碎航鸡娃,装在四纸箱子里,放在一直没住人的西屋炕上,门上还挂上了厚厚草帘。刚买回来的两天里,父亲走路都始终不换曲地唱《洗衣歌》,母亲听不耐烦时会嘟囔几句:“那么大点个东西,咋喂活呢?”

母亲的担心不是多余,第三天就有四只鸡娃先后生病,逐渐地东倒西歪最后死去。父亲一下子打住唱歌,自天一边照顾鸡娃一边干家务。晚上抱着兽医站送的三本书翻来覆去地学习,还请来了兽医。在兽医的指导下,父亲凭借自己当卫生员时积累的经验调试杀菌液,摸索鸡食料调配比例,很快便掌握了电孵鸡娃家养技术,鸡娃死掉了ニ十多只后也再没折苗,父亲又开始"哎!是谁帮咱们翻了身哎?是谁帮咱们得解放哎?是亲人解放军,是救星共产党……….”唱了起来。

虽然清明已过,北方的春天早晚还是有些清凉。一天放学回家,看见父亲编成的第一个鸡罩扣在院子里,我说像扣在大队部院子里没底没耳朵的大铁锅,只是铁锅没有满身大窟隆,惹地父亲仰天大笑。

鸡罩是为了防止鸡娃引窝后,被老鷹或者猫狗侵害,专门用来扣鸡娃和抱窝鸡的竹编器具。一个完好的鸡罩是一个半径约四十到六十公分的半球体,底口大。顶口小,中间由竹篾十字交叉一根压着一根,一层一层上下左右对称的菱形格连接,格的大小只能伸进去一个小孩子的拳头,隔着格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鸡娃和抱窝鸡。底口敞开向下扣在地上,决定了鸡罩的大小。顶口敞开向上对着天空,方便鸡食盆放入,直径约为底口直径的四分之一。为了防止抱窝鸡从顶口跳出,鸡罩扣好以后,多数人家会在顶口上用四五公分厚的木块盖住。鸡罩大小要根据扣的鸡娃多少而定,鸡娃多就编大一些,鸡娃少就编小一些。在我的认知里,编鸡罩是一件很难的手艺活,只有手艺精湛的篾匠编出来的鸡罩,才能光滑到不带一点竹纤维丝,看起来周正又美观。我见过村子西头六老汉编的鸡罩,七扭八裂指天骂地扣在院子里,一点也不好看。

编鸡罩是从顶口开始的。先把院子腾大,选三根提前选备好的竹篾放在地上,跟辫麻花辫一样压着花子编,编地过程得逐渐带点弧度,最终要编成正圆形。从接头起开始编就得逐渐依次添加竹篾,只能把竹篾前端编进去十到十五公分,不断编不断添加,同时逐渐留出空挡,编到需要直径大小时就跟接头连起来,编成一个如带着长长斜齿轮的正园环,平铺地上占了大片院子。父亲会把竹篾倒載在木桶里浸泡一个晚上用时提前捞出来凉一个时辰,等到表面开始发白,便可以动手编了,这样编成的顶口又园又光滑。

底口编好后再取些竹度,斜着纵向跟已经编上去的竹篾接在一起,然后顺着它的相反方向往下继续编,这样编下去竹篾之间自然而然就会交叉,形成一层一层带弧度的菱形格。随着这个过程进行,原来蹲着编就得换成站着编,同时还要根据需要高度适时决定底口位置。在编顶口之前,父亲已经把搁驴背上驮草垛和粮食袋子的架子取出来,把编好的顶口架在上面,站着慢慢移动脚步转圈圈编,直至编到底口位置。为了能多用几年,父亲在竹篾交叉处全部扎上提前准备好的三色炮线,红黄蓝色炮线扎在泛黄白色的菱形格上,星星点点像绣上了迎春花。

编底口时父亲会把架子挪开,顶口直接向下倒放地上。我觉得应该把长出来的竹篾剪掉,父亲说那样编成的鸡罩跟六老汉编的就差不多了,然后继续胸有成竹地横向沿着竹篾辫“麻花辫,把长出来的逐步一根一根编进去,把菱形格全部稳稳当当圈住围起来。为了把底口编地跟顶口一样规整,父亲会用两根一样长的木棍,十字交叉顶在底口边上,直到把底口编好才取掉。

为了避免鸡娃从底口侧壁溜出,会在靠近底口边上的两三个菱形格上,顺底口周长绕圈方向往上,一根接一根一层接一层一圈接一圈再编几层竹篾,使底口更宽更密实一些,密实到大人的一根手指头也伸不进去,这也是最后一道工序。每编成一个鸡罩,父亲一边拍裤子上的黄土一边笑呵呵地问我咋样。我说比老篾匠编的还好看,父亲把我抱起来举到头顶。

那时每天放学回家,我就听着《洗衣歌》看父亲编鸡罩。天气睛朗无风的日子,父亲会把纸箱子端出来放院里,让鸡娃晒太阳,我就把已经编好的鸡罩罩在纸箱子上,父亲只说不是那样用的,我再问时就光顾着干自己手里的活了。父亲的手已经不再是从前握笔杆子时的修长润滑了,又干又薄而且布满竖纹的肉粉色指甲,衬托地镶满厚茧的手掌和起皮的手背更加勵黑粗糙,但是拿捏竹篾游刃有余。

父亲只用了五天半时间就编成了四个鸡罩,还顺便教会了我们全家《洗衣歌》,我们姊妹五个也会边走边唱,母亲也会哼唱几句,惹地我们“咯咯”笑。

在父亲精心照料下,鸡娃的小翅膀逐渐明显起来,纸箱子也用不上了,西屋地上和炕上全是鸡娃,叽叽喳喳满屋叫。园子里的羊角葱也不知不觉半尺高了,后山上的山桃花染白了山坡,父亲就把鸡罩全部拿出来,田字格式放在院子里,然后把满屋子的鸡娃逐个捉住,装在筛子和竹笼里提到院子,又逐个从四个鸡罩顶口放下去。没有抱窝鸡挤占空间,七十多只鸡娃分罩在四个鸡罩下正好合适,鹅黄色羽毛透过菱形格衬托地鸡罩愈发漂亮。

养鸡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传统农耕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鸡罩曾经是发展家庭经济,改善家庭生活的重要农具之一,在沿六盘山一带陕甘宁地区的农村家庭几乎都有。如今,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在乡村振兴大方针政策引领下,美丽乡村建设和专业化养殖业的兴起,以农村家庭自食为主分散养鸡的,一般是留守的少部分老人和妇女,也不再用鸡罩了,在乡村集市和农户家里,我也没再见到鸡罩。而在四十年前,我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的鸡罩下面罩着的,居然是我们家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第一桶金子。

深夜灯下,当满头银发的父亲为我画鸡罩平面图时,随着每一笔起落,当年不惧生活的困苦,带领我们全家在脱贫致富路上,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一路波澜壮阔,一路激情澎湃,磕磕绊绊奋斗不息的场景定会再现心头。在那一夜,父亲会不会又唱了《洗衣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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