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我刚结婚的时候,我进报社工作前,还在工厂上班。为了照顾七十多岁的岳母,离开了我单位的宿舍,就与岳母住在一起。那住的地方就是汉口万民街上有名的板桥巷。所谓有名,就是这条巷子资格特老,解放前就有;老巷里,一座座两层的旧木砖楼房,个子高矮不齐,站姿东倒西歪,却亲密无间地挤成一排。
我岳母住的那旧楼房的二楼,木梯一走就“叽叽嘎嘎”地响,十平方的小房间里没有窗户,屋顶盖的是布瓦,玻璃亮瓦像没有睡醒,迷迷糊糊地。
秋风刮起,布瓦缝隙落下一挂挂乌黑的灰尘,还发出呜呜地叫声。
大雨降落,外面下大雨,屋里下细雨,一个个面盆、脚盆排成队伍去迎接,还是接不过来。
大雪纷飞,屋里虽然有雪花飘进来,房间里才有了新的亮点。因为这样的房子,虽然屋顶上有一块玻璃做成的所谓亮瓦,灰蒙蒙的,白天也得点上灯。
这房屋,人住得不舒适,但却是老鼠的乐园,老鼠十分活跃,或在屋梁上奔跑,或在梁上蹦跳,没有一点梁上君子的优雅。
可是,我不以为住这样的地方难堪。
1984年,我去书刊导报社当编辑、记者,邀请湖北电视台、长江日报社的几个记者朋友,上门来玩。他们一个个抱着参观原始民居的好奇,四处参观,觉得新鲜有趣。怎么?大武汉还有这样的地方。
当然,现在,你想看也看不到了,板桥巷已经换了新装了,万民街已经成为了高架桥的一个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地怀念板桥巷。
记得那时候,每家都没有厕所,谈得来的,常邀在一起去上公厕,厕所分两排,每排十多个茅坑,蹲在茅坑上,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天南地北神侃。
由于每家没有安装自来水水管,用的是公用自来水,每天,我就拎着两个铁水桶去提水,在水龙头前排队。这时,大家就要聊上几句:“小张,你吃饭了吗?”“小刘,你的精神好象不大好,是不是病了?”“小王,你的女朋友谈好了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一年秋天,老王家买了一台14寸的彩色电视机,好多人稀罕,到了晚上,围在一起,看世界杯足球赛,看马纳多拉等明星绝招,一旦进球,象中了彩票一样,山呼海啸一般,我真担心将房屋震塌了。看演唱会,看马季、姜昆几个相声大师说相声,一个个笑得前仆后仰,捂着肚子喊:“哎呦,肚子笑痛了。”
一家有事大家帮。我的岳母有一次发了哮喘,我还没有来得及回家,是邻居几个用三轮车送她上了医院。
夏天的晚上,格外亨受,每到晚上,我们就在楼下的家门口一个挨一个地搁上竹床、躺椅、木板床。或围在一起打扑克,或围在一起一边仰头看星光灿烂,一边海阔天空闲聊。谈累了,是谁端出豆腐、干鱼,再拿出白酒倒上,或举起啤酒瓶,杯子碰来碰去,最后,一个个将酒碗搁在嘴上细品,然后,一个个仰着脖子喝,好不豪爽。是谁红着脸在发誓:“兄弟姐妹啊,有来生,我们还住在一起。”
没等到来生,我的岳母去世了,街坊邻居们帮忙办丧事。不久,我带着妻儿离开了板桥巷。以后再去板桥巷,发现有的家庭搬进了新小区的大楼,有的家庭就在板桥巷一带盖起了新楼。由于每家都安装了水龙头,不用再去排队提水。每家都安了空调,夏天,没有必要再到家门口乘凉了。
那条老街不见了踪影,变成了托起轻轨的桥梁。老人们感觉到生活的巨大变化:“这改革开放,变化真大。好象到了天堂。”
但是,人们都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东西,都觉得有点遗憾。啊,是少了点亲情,也少了几分野趣。我呢,心情十分矛盾,喜欢今天的新楼房,还有小区的新环境,毕竟在房间里看不到老鼠的足迹了,毕竟不用担心屋子里下小雨,不用排队打水,也不用排队上公厕,尽管今天的公厕,每个档位都有门。
但是,我依然怀念那板桥巷的日子。我去万民街寻找昨天的踪迹,面对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既有一种喜悦,又有一种惆怅。是的,我永远怀念昨天的一种朴实与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