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荆洪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百姓没有小轿车、电动车,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自行车三大品牌——“飞鸽”、“凤凰”、“永久”,好似中国风一样,明晃晃,响当当。天津飞鸽牌自行车,好比一头浑身筋骨扎实皮糙肉厚的黑熊,不小心冲进路坑里,都不容易变形,遗憾的是,车漆不夠光亮,还容易掉漆生锈。上海永久牌自行车,好比一匹善于奔跑的骏马,遗憾的是没有飞鸽经得住摔打。上海凤凰牌自行车,好比一只美丽的飞鸟,虽然没有飞鸽车、永久车抗摔,但在路上能够一路轻便灵活地飞奔,车漆亮得耀眼,白天看久了,晚上尽做美梦。三大品牌的自行车,各领风骚各有千秋。于是,当年,小青年们,看见有谁骑“飞鸽”、“凤凰”、“永久”,激动得心潮起伏,一个个用羡慕的眼光去“追车”,直“追”到自行车在视线里消失为止。如今,我看见自己开的现代轿车,看见儿子开的黑色奔驰车,眼睛里却无法泛起波澜,心如止水,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当年,我在离家十多公里的家具厂上班,虽然不远,但是,搭公共汽车得转几道车,不方便,太需要自行车了。由于我渴望有一部品牌自行车,可是购买品牌自行车,谈何容易,要凭票购买。我一个远房舅舅带着一群人,到武汉来办事,我听说他能够帮我买一辆邮政局淘汰的永久牌自行车,便硬要留他们在我家吃饭,好酒好菜地进行款待。可是,远房舅舅他们离开我家后,帮我买自行车的许诺丟到九霄云外。
一天,我父亲一脸笑意地征求我的意见说:“荆洪,还是买其他牌子自行车吧。”我一口唾沫一根钉:“不要。”于是,父亲带我到拍卖行去看二手自行车,我看中了一辆八成新的28型号凤凰自行车,花上150元买了回来。这钱,够买上一辆其他牌子的新车,加上20元,可以买新凤凰车了。自行车买回后,我拿来一条干净毛巾,将自行车从头擦到脚,还打上了光腊,花了一个多小。有邻居说:“花那么多钱买辆旧车,有毛病吧。”我说:“我喜欢凤凰自行车,没有办法。”我开始很喜欢这辆车。有时候,看花了眼,觉得它就是一辆刚出厂的新车。幻觉。我骑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了车主为什么要卖这辆车的原因。这车子患的是慢性病,虽然不大,也不好治。车把有点活,是前叉上的螺丝滑丝了,要换新前叉,价格贵还不好买。
于是,我卖掉了这辆自行车,又攒够了买新自行车的钱,嘱咐我父亲说:“你是民主人士,又是宗教界人士,还当了这么多年管销售的副厂长,去上海的时候,一定要找关系,给我带一辆“凤凰”自行车回来。”父亲出去半个月,给我寄来一封信。我迫不及待一把扯开信封,看到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荆洪儿:我终于买到了凤凰自行车。”我喜得亲吻了信纸两下。
盼星星,盼月亮,盼回了慈爱的父亲。我的第一句话:“我的宝贝自行车呢?”父亲指着一个包裹说:“这里面就是。”自行车怎么在包裹里?我怀疑的眼光看看父亲,一打开包裹,原来是一个26型号凤凰牌自行车的车身架,当时,气得我一蹦三尺高,想骂人又骂不出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我气得连饭也不想吃,蒙头钻进棉被里睡觉,做了一个梦,居然梦见我在装配自行车。醒来后,我想,干脆买零件来装配一辆自行车。
邻居小黄知道我到处在买自行车零件,挖苦我说:“荆洪,你会修理自行车,未必就能够装配自行车,真是腰里别只死老鼠,冒充打猎的。”小汪则对我说:“荆洪,你这是睡着不烧爬起来烧,自找苦吃。买一辆新杂牌自行车就行了,何必劳神费力买零件装配品牌自行车。”
我想,自己是武汉市先进司炉工,技术标兵,平时会修自行车,工具齐全,我不信,跑遍武汉三镇就买不全自行车配件;我不信,有了零件,我就装配不好一辆自行车。我发出“山盟海誓”后,足足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买来钢圈、钢丝、轮胎,买来车锁、车把手、车刹,买来链条、牙盘、飞轮……新自行车终于装成了。车把上没有字,但明晃晃的,很威风。钢圈是杂牌的,不仔细看,与凤凰牌自行车钢圈没区别。前后雨板都有凤凰的标志,只是与车身上的花纹不一样,是老牌子的。记得缺右脚拐,买不到,我找来一个二八的旧脚拐安装上,由于二六型的车子矮,一转弯,二八型的脚拐擦在地上了。后来,我好不容易买到一只新的脚拐安上。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这车是我自己组装成的。车子装配好后,在我眼里,比“新娘”还好看,灵活自如,我骑车与青年同事小高骑的品牌凤凰车比赛,还是我的自行车跑得快滑得远。小高不服气,骑上我的自行车在厂里骑了一大圈,说:“真的比原装车还好骑。”我想,他们可能想安慰我一下。不过,我真是十分喜欢这辆自己装配的自行车,我骑上车在路上可以感受什么是风驰电掣,心想,人们还不都认为这是原装凤凰车。
那么,这辆车的结局如何呢?起初,我骑着它上沿河大道去家具厂上夜班,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小青年将掉在路上的钢丝缆绳夹在公共汽车车门里,汽车开动,钢丝缆绳缠住一辆三轮车朝我撞来,我飞身下车打滚躲开,自行车却被撞坏。公共汽车公司替我把自行车修理好后,我汽车又与一辆卡车追尾。那一天,有人要给我介绍一个女友,我骑车去约会,我忽然发现衬衣扣子扣错了位置,于是,我一边骑车,一边低头扣扣子,没有想到,前面一辆卡车急刹车,我虽然按住手刹,但是车子有惯性,继续勇往直前。在撞上去的一瞬间,我的头一偏躲开了货车车厢,自行车却追尾了。人与车一起摔在地上,车子前轮瘪了,前叉歪了,我的腿也磨破了皮。当我爬起来要找司机赔偿的时候,卡车快速开走了。
有一天晚上,我没有骑车出去玩,回家听母亲说,自行车被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借走了,一直没有还来。我请父亲去找他的朋友要回自行车。父亲苦笑着对我说:“我的朋友喜欢这辆凤凰,我要不回来了,因为,我欠他一百多元钱没有还,自行车抵债了。”我气得半天说不上话,感觉又委屈又悲伤,可流不出眼泪,我知道父亲的难处,他的工资有限,难免向朋友借钱。
爱车以这样的方式与我不辞而别了。后来,我去报社当编辑记者,去省人事厅主管的协会当专职秘书长,前前后后,大约买了多辆自行车,各种品牌都有,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亲手装配的凤凰牌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