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傻苦读书

刘荆洪

我从小被人叫傻子，为了不让人叫傻子，我开始苦读书，为了找回自尊，我开始苦读书。

读小学时，同学们给我起了一个绰号“刘苕”；我回到家里，邻居孩子们喊我“苕荆洪”。武汉话说人“苕"，就是“傻”的意思。其实，说我傻，怪不了别人，谁叫我经常做傻事说傻话。我将电灯开关关了，站在板凳上拧下灯泡，想试一试灯头里面有没有电，结果，被电流打翻在地。父亲告诉我说，开关关了零线，火线没有关。

 我的父亲有一个挂表一样精致的指南针，是外国朋友送他的，里面的针不管外壳怎样转动，针总是指着一个方向。调皮的邻居胖子对我说：“敲破它，看里面有什么秘密？”我真的找来一把小铁锤，将指南针的玻璃砸破了。

 我回答人的问话，常常文不对题。邻居雷大哥问：“苕荆洪，你下午上课吗。”我的回答是：“上午上了四节课。”雷大哥听了我的话，目瞪口呆，邻居小胖替我解释：“苕荆洪的意思是上午上了课，下午没有课了。”但我的回答，给人的感觉是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那个时候，武汉一般家庭居室里都没有厕所，早上，排队上公共厕所的时候，我遇见雷大哥的问话是：“大哥，吃了早点没有？”

一天下午，雷大哥问：“我们打算在儿子伢中选拔军长、师长。”我问：“军长大还是师长大。”小胖说：“你真是傻呀，当然是军长大。”我说：“我想当军长。”雷大哥说：“我要考验你勇敢不勇敢？”我说：“怎样考验我？”他说：“让我用弹弓打你的鼻子，就我这样打。”雷大哥说完，用弹弓对准他自己的鼻子轻轻地弹了一下。我说：“你打吧。”他用弹弓对准我的鼻子使劲一弹，我的鼻子当时流血了，但是，我连哼都没有哼一下。雷大哥说：“你很勇敢，本司令委任你当军长了。”我回到家里，我的妈妈知道了，对我说：“小胖说，你伸出鼻子让人打，你真是个傻瞎子。”

我被这么多人喊傻，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每天都感觉抬不起头来了。当时，我每天放学回家后就将门关上，那里也不去，免得被别人叫傻子听得难受。这个时候，我为了不让人叫我“傻”，为了找回自尊心，决心苦读书。因为我爱读书了，喜欢上语文这门课程了，语文老师朗读语文，讲解语文，我觉得非常美妙。“小猫钓鱼”的课文，让我头脑出现小猫钓鱼的梦幻情节。“燕子从南方飞回了”的课文。让我头脑出现燕子飞翔的梦幻形象。

 我读的书多，想象力丰富了，我对语文有了悟性，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新的字，我竟然知道其读音与含义。作文一下在全班冒了尖，老师常把我的作文当范文讲给同学们听，还贴在学校的宣传板上。终于，有的同学说：“刘荆洪不是真傻，虽然他的样子有点傻，经常做些傻事，读书还是蛮聪明的。”

父母从不辅导我读书，因为当过教师的父亲成天都在忙开会，很晚回家。母亲要照料我的几个弟弟妹妹，家务事都做不完。我从苦读书，到爱读书，变成了读书乐，整天是书不离手。

 我读书是不加选择的，不管是外国小说，还是中国小说；不管是古典小说，还是现代小说；不管是神话小说，还是爱情小说；不管是散文、小品文集，还是神话、童话图书。只要借得到，我都会一览无遗。晚上看书灯光亮着，家里人要睡觉，不让我看。我就来到街头，站在路灯下看。

 看书入迷也误了事。有一天我看《林海雪原》看上了劲，在房间里洗澡时，人坐在大木盆里，书放在小凳上，边洗边看，这样，洗澡的时间很长，母亲在房门外催：“荆洪，你是不是在澡盆里睡着了，快点洗。舅舅来了要进房间。”我听见声音了，晓得是舅舅来了，赶快穿衣，打开房门，让舅舅进屋。

 有时候，读书进忘我境界，弟弟妹妹喊我，我却不理不睬。一个劲地看看手中的小说，有时一个劲地笑，有时又落泪。我已经与书中电脑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共同经历苦难人生、风雨人生、理想人生。

 记得我读《西游记》如痴如醉，妈妈要我扫地，我一手用扫帚扫地，一手捧着书看，扫帚在原地画圈，渣滓在原地踏步。我的姨妈看见我边扫地边读书，对我母亲说：“二姐，看来，荆洪是不是读书读多了，走火入魔。”她想说我读傻了，怕我母亲不高兴，就说我是读书着魔了。

 为了看书，我去书店买，我去图书馆看，我还到处找人借书。再厚一本小说，我两天就看完了，还书时，我还主动地用牛皮纸包好。借书我看的人十分高兴，下次有书主动借我。

大家都议论说我傻，我心里难受。我想，苦读书，可以使人变得聪明；多劳动，可以使人增长智慧。我开始主动做一些家务事。比方说，一家人的碗，由我来包洗。我一边洗，一边念念有词：“多洗，快洗，越做越聪明。”大热天，厨房里有蚊子，趁人不注意就叮上一口，又疼又痒，气得我忍不住用手去打蚊子，“啪”地一下，蚊子没打着，盆子里的碗，被打翻在地。母亲听见清脆的破裂声问：“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我没有回答，赶紧拿着扫帚，将四分五裂的瓷片扫成一堆，然后迅速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我怕挨母亲的骂。

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看科幻书，例如，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看科幻书看多了，就喜欢幻想。一天晚上，我幻想自己坐在小潜艇里，从地下水管道出发，流到了长江。顺着长江，来到大海，小潜艇钻进了大鲸鱼的肚子里……

我经常是几个小时不停地幻想，不晓得脑筋累，只觉兴趣盎然，回味无穷。夏天，我坐在竹床上，一边读书，一边幻想，恍惚看见天上的星星进入梦幻之中，自己坐上了飞船，从这个星球飞到了那个星球，最后飞上了月球。

一天，我到学校教室里上课时，脑子里还在转还在想着书中的故事情节。个子不高，腿有点瘸的吴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发现我迷迷糊糊的样子，知道我在开小差，大声点我的名，让我起来回答问题。我的脑子里正在想着书中海战的情景，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觉得天花板上漏雨形成的水印，幻化成大海的浪花，我驾驶着鱼雷快艇正在追击敌船。吴老师喊了我几声，我居然充耳不闻，还在全神贯注地加速追赶敌船呢。我幻想自己正在瞄准敌船，发射鱼雷，回击敌方的炮火。

吴老师见我置之不理，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刘荆洪，你这个傻子”，一个黑板擦像炮弹一样呼啸着飞过来，击中了我的额头。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猛地惊醒，哪里有什么海浪、鱼雷快艇，我坐在教室里上课呢。

顿时，我摸着额头，感觉头上起了一个包。下课后，吴老师一瘸一瘸走过来，摸我的额头问：“疼吗？”我“坚强”地回答：“不疼，一点都不疼。”吴老师说：“我知道你是看小说发呆了。”“老师，我读书，是为了不让人叫傻子。”“多读书好，读书可以增长知识与智慧，但是，上课要养成用心听讲的好习惯。”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在书刊导报社当了编辑、记者，一天，小学同学聚会，邀请了吴老师。满头银发的吴老师，一走一瘸地来到我的面前，微笑着问：“荆洪，你为了不傻苦读书，岂止不傻，居然成为记者、科普作家了。”我说：“谢谢老师勉励。”吴老师和气地说：“当年，我不该用黑板擦打你，你能够原谅老师吗？”我对这位兢兢业业一辈子的老师，顿生感激之情：“吴老师，您是认真负责的好老师，您丢黑板擦，是想提醒我认真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