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的记忆

刘荆洪

1972年的一个夏天，“我家买了缝纫机哟，我家买了缝纫机哟。”小妹妹清脆的声音，穿透了汉正街至公巷我家附近的左邻右舍，于是，邻居大燕、小燕、雷叔叔、林阿姨都来我家看新缝纫机，大燕还坐在凳子上，踏着缝纫机的踏板，缝纫机的皮带轮快速运转。大燕感叹：“这缝纫机踩起来好轻松。”她们也想给家里买一台缝纫机。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每个家庭希望拥有一台缝纫机，这是一种缝合机器，可以用一根或多根缝纫线，在布料上形成一种或多种线迹，使一层或多层布料交织或缝合起来。缝纫机在家庭里的作用功不可没，老百姓能够用缝纫机自己在家里做衣服、补衣服，及时又方便。

五、六十年代，关于衣服有一句俗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家里没有缝纫机的时候，母亲用针线给我们补衣服，我与妹妹帮母亲穿针线，母亲补衣服，虽然费力，却补得不整齐，但是，那弯弯曲曲的线条，却使我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我父亲看见我母亲忙不过来，有时候也自己动手做针线活。我呢，也学着自己补衣服，补得歪歪扭扭，像一条蜈蚣。于是，我们家与千万个家庭一样，做梦也想买一架缝纫机。

1969年元月,我下放湖北蒲圻山村知青点，1970年10月，我被招工进入武汉缝纫机总厂。总厂在武汉关山口，三千多职工，上班时间，工人们潮水一般涌入工厂；下班时间，工人们潮水一般涌出工厂，声势浩浩荡荡，可见，缝纫机市场很大。工厂为了照顾职工，让每个职工以60元优惠价格买一台大桥牌新缝纫机，商场去买要花120多元。这一举动，激发了工人们的干劲，主动加班加点生产缝纫机。

我将新缝纫机买回家，还没有拆去包装，弟弟、妹妹就围了上来。我将咖啡色的缝纫机支架安装好，装上脚踏板，然后，将黄色的缝纫机台板安装在架子上，最后，将黑色铮亮的缝纫机头安装在台板上，接上黄色的细皮带，套在皮带轮上。我坐在木凳上，装上银光闪闪的缝纫机针后，双脚踩动脚踏板，缝纫机针灵巧地在上下，布料上缝上一条整齐细密的线迹。我的大妹比我灵活，我让她来用缝纫机，她的脚踩动比我灵巧，我认为，她不是在踩缝纫机，而是像我小学的音乐老师一样在踩脚风琴，声音是那么悦耳。

母亲看着缝纫机，眼睛泛出激动的泪花。父亲看着缝纫机，那眼神，像司机看着自己驾驶的汽车。我的小妹妹英子，到街坊邻居家串门说：“我家买了一台缝纫机。”

这台大桥牌缝纫机，在我家立下汗马功劳。我弟弟长高了，裤腿短了一大截，我母亲用缝纫机给弟弟的裤子加上一截，弟弟的裤子再也不是“吊八寸”。我父亲用缝纫机缝补破了的衣服口袋，我大妹买来布料裁剪好后，用缝纫机做全家人的内衣内裤。我妈妈感叹：“还是有缝纫机好，省钱又方便。”

当然，国产的飞人、蝴蝶等品牌缝纫机不好买，武汉大桥缝纫机也很畅销。七十年代，我国一般家庭必备的四大件，是自行车、缝纫机、还有手表、收音机，湖北人习惯称这几件为家庭必备的“三转一响。”当然这“转”是指自行车的车轮“转”，缝纫机的皮带轮子“转”，手表的指针“转”，收音机的喇叭“响”。

七十年代后期，随着人们经济条件好转，随着缝纫机生产量增大，一般家庭，都必备一台缝纫机，缝纫机开始进入武汉市的千家万户。你去邻居街坊家串门，常可以听见缝纫机“滋滋”的响声，林家阿姨在用缝纫机制作内衣内裤后缝补衣服，雷家大叔在用缝纫机改内衣、改外套。毕家华姐在用缝纫机拼床单、做床罩，小燕在用缝纫机缝完桌布、缝窗帘。还有心灵手巧的大燕，买布裁剪，然后再用缝纫机制作自己喜欢的服装式样。

我呢，因为是缝纫机总厂的工人，林家阿姨的缝纫机脚踏板声音太大，让我帮忙调整螺丝的间距，抹上黄蜡油，缝纫机运转起来，声音变得柔和亲切。王家小妹发现缝纫机卡布，我帮忙调整好了。当然，我受到赞扬。其实，我在缝纫机总厂台板分厂工作，是机修车间的工人，不是缝纫机厂装配工，只能够算个“半瓢水”。竟然受到赞扬，对于当时20多岁的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以后，我当上报社通讯员、记者，与李工程师聊天谈起缝纫机的历史。他告诉我，1928年，上海协昌缝纫机厂生产出了第一台44-13型工业用缝纫机。同年，上海胜美缝纫机厂也生产出第一台家用缝纫机。1949年以前，整个旧中国缝纫机产量很低，年产量不足4000台。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缝制机械工业得到了充分的发展。20世纪80年代，全国大约有缝纫机生产企业56家，分布在22个省、市。截至1982年，我国缝纫机的产量达到1286万台，居世界第一位。

  今天，随着市场和消费结构的不断调整，缝制设备的产品结构，缝纫机向着高速化、系列化方向发展，电子技术也在缝纫机上得到广泛的应用，电动缝纫机开始问世。但一般家庭不再用缝纫机了，随着人们经济条件改善，缝纫机渐渐淡出家庭。人们不再是在家里自己做服装了，也不再缝补衣服了，自己在家里做不出品牌服装的样式，干脆花钱到商场去买。“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成为难忘的“乡愁”，衣服破了，打上补丁觉得寒惨，有失体面，便将破了的衣服，或做拖把，或拿来做抹布。即使新衣服脱了线，也是去缝纫店缝补。这也可以理解，人们的消费观念在进步。

但老一辈的人还是难舍缝纫机，雷叔在埋怨，说自己用缝纫机做的布料内衣，天冷穿在身上暖和，天热穿在身上透汗，买的品牌衣服不是纯棉的，太贵，还不透气。这是怀念缝纫机流行的岁月，怀念“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平淡的日子，老一辈的人难以忘却“勤俭持家艰苦朴素”的传统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