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荆洪
提包,是有提把的皮包、布包、塑料包、人造革包。其中,人造革包,是在纺织布基或无纺布基上,敷上一层树脂混合物加热塑化,经过滚压加工的产品。父亲的提包,这是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这个式样老款的提包,虽然没有式样新款提包的新颖,比一般提包要大要深要长,在提包正上方,两个侧面,各有一道拉链,两个提把,一根背带,一道拉链。
我难忘,2003年的秋天,秋风萧瑟,住院的父亲,在治疗过程中,几次心脏犯病,被抢救过来,最后一次,无力回天,父亲去世了。我们陪同父亲去殡仪馆,我对几个弟弟妹妹说,别忘了提走父亲带到医院去的黑色提包。大妹冬梅看着父亲留下的黑色人造革提包,双手颤抖地摸着父亲的提包,晶莹的眼泪,一颗颗洒落在父亲的提包上。我呢,看着人造革提包上提把裂痕,仿佛看见父亲一双老茧干枯的手,忍不住热泪盈眶,双眼模糊,仿佛看见父亲提着人造革提包南来北往奔波的身影。
我记得,父亲住院的那一天晚上,我的二妹冬英在武汉常青花园购买了一套二手房,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要我的父亲与母亲搬去住。我带着刚出差回武汉的父亲去看二妹的房,父亲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我要替父亲提,父亲不让,他突然倒在房门口。我赶快给四医院打电话,救护车来了,我陪同父亲一起上车,父亲醒过来了,望着我笑了一下,认真地说:“荆洪,我的提包别弄丢了,一定要放在我的病床前。”
父亲住院期间,只要清醒,就要看看他的提包。一天,他坐在病床上对我说:“荆洪,别为我担心,我原来身体很好的,没有心脏病,可能是劳累了,才发现自己心脏有问题,医生说,这是并发症引起的。对了,我的提包别拿走了,里面有钢笔、日记本,还有报纸资料,我要随身带。”接着,父亲让我拿出提包里的小半导体收音机,让他听新闻。
我记得,1969年元月,我随武汉知识青年下放到蒲圻山乡,父亲到农村知青点去看望我,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他从提包里取出一双棉袜,取出一袋点心,送到我手上。接着,父亲从提包里,取出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盒子,这是一个半导体收音机,父亲打开旋钮,半导体收音机播放新闻节目。父亲说:“我的提包里,除了联系业务的合同,还带着本子、钢笔。现在,带着小半导体收音机,可以收听新闻,可以听听歌曲与戏剧。”
我记得,我被招工回到武汉,在武汉台板家具城上班,那是一个中秋节,我在工厂值班,父亲去工厂看望我,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我问:“爸爸,您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父亲说:“我看你中秋节在工厂加班没回家,就想到你工作的工厂来看看你,带来你喜欢吃的月饼。”我看见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从黑色人造革包里拿出两个月饼,伸手递给我。我看见风尘仆仆的父亲,埋怨说:“爸爸,您不晓得累,这么远,骑自行车来给我送月饼。”
我记得,一天,父亲到报社找到我,从黑色提包里,拿出湖北襄樊一个国有企业周年庆典的请帖,这是给新闻单位的。当时我是书刊导报社编辑部副主任。父亲陪同我一起坐火车去襄樊,因为这个企业厂长与他熟悉。路上,我要替父亲提人造革提包,父亲说:“我习惯自己提着提包,不习惯空手走路。”
我与父亲到了襄樊后,企业安排我们记者住在宾馆,我父亲自己住进了宾馆旁边的一个招待所,我看见招待所没有卫生间、洗浴间,暖气,我住的房间有洗浴间、卫生间与暖气,是一个双人间,还有一个空床位,我请父亲与我一起住宾馆。
我记得,父亲不管是上班,还是出差;不管是开会,还是走亲访友,习惯拎着一个黑色的老式人造革提包。六十年代,我与父亲母亲去孝感乡下去看望舅舅外婆,父亲也是提着黑色的人造革提包,里面还装着我外婆喜欢吃的点心。母亲对我说,“荆洪,你父亲喜欢黑色老款式样的提包,提包里少不了钢笔、笔记本、报纸与图书。五十年代,他参加人大会议,他用的是牛皮提包,这提包里装着他的代表证。后来,人造革提包多了,你父亲开始用人造革提包。”
我晓得,师范学校毕业的父亲,曾经担任新四军文化教员。根据工作需要,武汉市委统战部安排他到武汉市天主教爱国会担任副秘书长。后来,父亲响应政府号召,牵头办起教会工厂——武昌和平电机厂,后来发展成国有武汉电缆附件厂。
父亲老式的黑色人革包里,装着相关文件与产品宣传资料。自从我进厂后,父亲的提包,更充实了,除了企业的产品广告、介绍信与合同外,还装上了我的作品习作。我有业余文学与科普创作的愿望,父亲的提包里有我的稿件。
八十年代,父亲的提包里,装着工厂的产品合同资料,装着他主编的武汉电缆附件厂研究所内部刊物,装着老红军、老领导的书信与题词,还装着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
九十年代,父亲的提包里,装的是公司产品合同资料,还装着我出版的图书,这提包比原来的更大,装的东西更多,原来,包里除了文件资料,还有他换洗的衣物与剃须刀。
我看见父亲用了多年的黑色人造革提包坏了,修补过几次,准备换个新提包。我陪同父亲去买提包。我问父亲:“爸爸,我这次给您买一个黑色的牛皮提包。”父亲说“牛皮包贵,还重,还是人造革提包实惠,还轻便。”我说:“我认为帆布提包实惠、轻便,您觉得如何?”父亲说:“人造革包,与皮包比较,便宜轻便。人造革包与帆布包比较,不怕雨水。”父亲坚持买了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
父亲从副厂长位置退休后,继续被聘为武汉电缆附件厂经营部担任业务员,他依旧习惯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大河山下,长江两岸,四处奔波。父亲的提包里,常常会装上牙刷、口杯、毛巾与内衣,这是准备出差的生活用品。还要带上圆珠笔、钢笔、笔记本与企业的广告资料。一般情况下,父亲是手提黑色人造革提包,提累了便背在肩膀上。
2000后,父亲的黑皮革提包,成了百宝箱。提包里面有电缆附件产品广告、报纸、刊物、笔记本,还有我的书。他硬朗的身体一下跨了下来,一次他去黄石钢铁厂联系电缆附件业务,拎着提包倒在厂门口,被人送到医院治疗。
2003年冬天,父亲住进了武汉市第四医院病房,我们弟妹每天轮流去看望父亲,守护父亲在床前。父亲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只要清醒,他半靠在病床上,双眼盯着他的黑色人造革提包。父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荆洪,我提包里的本子与英雄笔还在吗?学习资料还在吗?放在我的病床头好吗。”
父亲还要我将黑提包拿给他看。父亲打开提包拉链,里面有企业电缆附件产品广告、报刊图书外,还有我2003年出版的《科技创造未来三部曲》。我想到父亲对我的关心,一股暖流在心头激荡。父亲笑着点头说:“提包里的老红军战士给我的信件,各种广告资料,还有你的书,给我放好,千万別丢了,我出院后还要看的。”我知道,多年来,父亲养成了天天读书看报写日记的习惯。
谁知道,一个月刚到,2004年初,父亲没有等到出院,却在夜半因心脏病突发后去世。三个弟弟、三个妹妹对我说,父亲一辈子辛辛苦苦,遗物就是父亲的黑色人造革提包。
我难忘,父亲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酷暑汗水流淌,去大亚湾核电站,了解电缆附件的使用情况,签订产品协议。
我难忘,父亲提着黑色人造革提包,寒冬风雪纷飞,去大庆油田,征求技术人员对于电缆附件的意见,签订产品合同。
我父亲喜欢在联系电缆附件业务的时候,利用节假日或闲暇时间,提着人造革提包,游览当地的自然风景,在日记本上写下一些旅游诗文。父亲的人造革提包,迎接春雨,陪同父亲去葛洲坝联系电缆附件业务,感受长江三峡春天的万物复苏;父亲的人造革提包,顶着烈日,陪同父亲去丹江水利局联系电缆附件业务,体会丹江武当夏天的火热情怀;父亲的人造革提包,不惧秋风劲,陪同父亲去四川重庆联系电缆附件业务,欣赏天府之国金秋的丰收景象。父亲的人造革提包,顶风冒雪,陪同父亲去东北三省联系电缆附件业务,品味哈尔滨的冰雪世界。
父亲刘国政去世后,这么多年来,每当清明,我恍惚看见了父亲拎着人造革提包奔波的身影。我悲伤之余感悟——父亲的黑色人造革提包,是寄予老战士情怀的普通遗物,是寄寓老业务员理想的宝贵遗物。父亲的黑色人造革提包,装着父亲对祖国山山水水的情感,装着父亲为国家建设奉献的情怀,还装着父亲亲情友情与沉甸甸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