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庄儿西头,有座土墙农家院,能盖五间房的宅基,只盖起三间东堂屋。西面只有一人高的土坯墙。在昏暗的里屋,一对中年夫妻,愁眉苦脸,手里拎着绿底红花的小孩衣裳,爹拿着褂子,娘拿着裤。两人泪眼婆娑,都瞅着床上那个不足半岁的小女孩。娘思吋:好不容易从泰山老奶奶那儿求来个闺女,难不成老天还想要回去?爹心想:都说闺女是爹的贴身小棉袄,看来自己是无福享用啦。
小女孩的头歪得厉害,紧紧贴在肩上。她双眼紧闭,进气不如出气多,已经奄奄一息。只待她一咽气,爹娘便赶紧给她穿上这身新衣裳,让她漂漂亮亮地走。小女孩皮肤白净,面目清秀,典型的美人坯子。只是被病魔折腾得早没了看相。她的病很棘手,跑了多家医院都束手无策。找了神嬷嬷看也白搭。街坊邻居都说这怪病,是变戏法的跪下——没法儿了。
就在两人哀伤得就要窒息的时侯,突然有个脏兮兮的怪人,披头散发,翘着灰白的半拉胡须,晃晃悠悠,踏着禹步,径直闯进屋来。正当夫妻俩骇异之时,怪人已径直走到孩子床前,伸左掌悬在孩子头芯子上,一边逆时针旋转,一边念念有词:“天皇皇,地皇皇……”转了足足三七二十一圈,才收掌变拳,猛伸中指食指,从孩子歪着的脖梗处,自下而上“唰”地一挥,又嘟嘟囔囔地哼唱起来……
这时,就听“嗯”地一声,顺着孩子嘴角流出大口白痰,紧接着又是一声低吟,只见孩子的小脑袋,猛然正当了过来,遂即慢慢睁开眼睛,竟然不哭不闹,人一下子变得活泛起来。怪人看了孩子一眼,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去。她娘欢喜地扔掉手里的衣服,扑到床上,一把抱起了孩子。她爹这才醒悟,敢情是高人治病救人来了。
他赶忙拽住怪人,拉到椅子跟前,扶怪人坐下,激动地就要下跪。怪人一把拉住他,眯着眼慢慢说道:“孩子得的是怪病。天生斜颈,医院治不了。你以后千万别杀猪了,种个蔬菜大棚吧。给她改个名字,叫净莲。兴许能转好运。”说罢,微睁双目,取出纸笔,唰唰写了几句话,然后说道:“孩子长大了,就给她看吧。”遂即飘然离去。
然而,她爹没机会告诉女儿,那怪人写得是什么。因为在净莲六岁时,他去东庄运猪,意外翻车身故了。他到底没听怪人的劝说。她娘也没能告诉净莲,那怪人到底写得是什么。她只是把那身花衣服和那字帖,整整齐齐叠在一起,用包袱一裹,塞进高高的墙洞里。在净莲十岁时,她患重病也撒手西去了。
净莲是个懂事的孩子。苦难的童年,让她变得少年老成,稳重大方。一晃几年过去,已经十三岁的小净莲,出落得婷婷玉立,又白净又漂亮。邻居大娘三婶都格外关心她,轮流上赶着照顾她。她刻苦学习,功课时常考第一。她憧憬着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好好回报这些帮助她的人。有时,她也会莫名奇妙地害怕和空虚,但很快就能自我排解,没因为孤独养出什么怪癖来。她觉得自己比别的孩子还被人疼爱,这是个阳光灿烂的世界,她应该积极向上、有理想有追求。
新学期到了,净莲升入初中,当了班长,老师和同学们都喜欢她。她那白嫩俊美的俏脸,一直洋溢着甜美的笑容,没有人能看出她是个孤儿。
中秋节快到了,同学们都盼望早日放假,回家吃月饼、赏月亮、过团圆节。净莲盘算着买几本名著来读,充实一下课外知识。但是,突然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毫无防备。渐渐降临的秋寒,更令她惊悚颤栗。她终于支撑不住,回到家蒙头大睡,不吃也不喝,破天荒地旷课了。
二
邻居大娘三婶知道后,走马灯似地来照看净莲,望着她日趋消瘦的憔悴模样,心疼无比。可是,任她们怎么询问,净莲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活泼可爱的她突然变得呆滞木讷,时而一哆嗦,像小白兔一样惊恐。大人们猜想,她肯定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
不久,真相大白了。是那衣冠禽兽的班主任,一个猥琐的小老头,处心积虑地寻找机会,对净莲猥亵凌侮。义愤填膺的妇女们,把那个臭男人围堵在办公室,啐痰痛骂,连掐带扭,直到警车鸣笛赶来,把他依法逮捕,大家才悻悻而去。
出事后的净莲,在好心人的开导下,还好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像脱胎换骨,更加自强自立。她喂鸡、养鹅、放鸭,挖汶香附、逮知了狗,网鱼框虾,变钱持家。跟着农把式学种地,精心侍弄口粮田,干得有模有样。可是后来她却进城了。
这缘于对门大娘的成全,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大娘父母早亡,就一个亲妹子,因长得俊,嫁了个城里人,男人是农机公司的领导,女人也上班,生了孩子没人照看,央求她去帮忙。伺候月子,短期还行,时间一长,自己一大家子张嘴货还等着照顾。大娘思前想后,突发奇想,介绍净莲去帮妹妹看孩子,就是当小保姆。净莲长得水灵,脾气好,又是孤身一人,实在是上天双赢的安排。
进城来的净莲,当了小保姆,她善良勤快,做事尽心尽责,不光擦屎刮尿照看孩子,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也样样精通。一晃几年过去了,她俨然成了他们家庭的一员。人也更漂亮了,散发着青春气息,身条极尽匀称丰满,走在路上,总惹人回头傻看,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真是一点不假。
她得空就爱看书学习。男主人也鼓励她,参加自学考试,拿个毕业证,在城里找份好工作,这令她充满了希望,庆幸今生遇到了贵人。孩子上幼儿园后,她打算离开,不愿欠他太多人情。虽说只给点零花钱,毕竟一个锅里抡勺子几年。可就在她刚满十八岁,期盼美好生活开始的时候,一场灾难突如而至。
三
世纪之交的盛夏,酷暑难耐。一个星期天,孩子与女主人去天庭乐园避暑游玩了,男主人不知何故留在家中。净莲收拾完饭桌,洗完衣服晒好,才回自己房间。正打算换件干衣服,房门突然被打开,男主人仅穿条大裤衩,面红耳赤,如狰狞的野兽一般,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净莲。
净莲大喊:“叔!你干嘛!我可是叫你叔啊!”她拼命地挣扎。
“叔?叫叔也不行!”精虫上脑的色魔,根本不是人了。一阵无情的狂风暴雨,吹打得鲜花黯然凋零。他毫无人性地强暴了净莲。
男主人提上大裤衩,歪着脸,邪淫地笑着,瞅着泪水满面、如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的净莲,说:“我这是对你好啊!只要乖乖地听话,我在城里给你找个好工作,吃香的喝辣的,就跟着我享福吧。”说着,又换出狰狞的面目,粗声恶气地道:“记住,不要乱说!要让人知道了,我就要你的命!”
净莲突遭厄难,悲愤仇恨。经过拼死挣扎,她浑身没有一丝劲儿,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脑海却在剧烈翻腾:为什么再次受凌辱?是漂亮惹得祸,还是上辈子做了孽?老天爷啊,你就睁睁眼看看吧!
净莲慢慢平复情绪,把仇恨深埋在心里。她选择了沉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无力对抗他,反会伤害自己,也给老家的大娘惹麻烦。她咬着牙默默忍受,等那男人兑现承诺。可那男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根本不放过她,还企图长期霸占她。当净莲再次受到玷污,她彻底怒了。思量复仇计划,想拼个鱼死网破。女主人恰巧发现了端倪,一场家庭大战爆发了......停战间隙,满脸抓痕的男人,顾不得羞耻,为保住公职官位,赶紧四处联系,终于给净莲安排了工作。净莲进了农机厂,厂里有铸造、锻造、铆焊、机加、装配等车间。能安排净莲,是厂里送给这个男人一份人情。
净莲被分配到装配车间。学徒期间,一趟趟推着装满零件的小车,从仓库到车间,晃晃悠悠,咬着牙蹒跚坚持。天天与钢铁打交道,纤细的手指,长满了老茧,变得又粗又黑。柔弱的身躯,倒丰满结实起来。她十分珍惜这份工作,清楚得到它的代价,所以拼命学技术,脏活累活抢着干,工友都夸奖她。 到年底,净莲获得了“先进工作者”称号,受到全厂表彰的她,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对人生满怀憧憬和希望。
厂里男女失调,女孩特别少,本来就俊美无比的净莲,更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单身小伙子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争风吃醋,不停地发生决斗。最后铸造车间的壮汉秦三获胜。赢得了美人心,别人只能嫉妒羡慕恨。
净莲走出了阴影,对秦三和他一家人无比感激,心中充满了幸福。有时也不安,老觉得不踏实。就盼早点领结婚证,好堂堂正正过日子。女人的第六感往往挺准,风言风语开始在厂里弥漫传播:好女人都被猪拱了,漂亮的小保姆,主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早就给祸害了,不纯啦。
秦三以为那是情敌造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于是快刀斩乱麻,赶紧把净莲娶进家。然而新婚之夜,秦三发现净莲真的不是处女之身。他羞愤交加,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新娘净莲,一连几天没去上班。她虽然心灰意冷,却热忱诚恳、无微不至地伺候秦三,期望感化他,早晚过上平静的生活。
然而,被人讥笑为“王八”的秦三,却甩不掉那顶绿帽子。平时闷闷不乐,一喝酒便拿净莲出气,大打出手。后来就算不喝酒,也会一阵胖揍。净莲跌进了深渊,看不到一点光明。终于,在又一次家暴后,她离家出走了。净莲漫无边际地走着,一连几天也没吃东西。不知不觉走到了火车站。她呆呆望着摩肩接踵的人群,不禁伤感万分。就在这时,有个衣着时尚,浓妆艳抹的姑娘,款款走到净莲身边,操着南方口音,莺声燕语地说道:“好漂亮的妹子吆!这是要去哪儿呀?”无精打采的净莲,昏眼惺忪地说:“我不认识你。”“这不就认识了嘛!走,姐姐请你去吃饭。”那姑娘拉住净莲的手,一边亲热地套近乎,一边用力拽着她走。“哦,我快饿死了。”净莲浑身无力,一边说,一边顺着姑娘的拉扯,迷迷糊糊跟去了。
四
净莲梦游似地跟着那姑娘,踏上了一条五光十色的迷幻之途。当净莲吃饱睡足,清醒过来,闯入她眼帘的,是炫彩霓虹的发廊。一个个花枝招展、妖艳诱惑的女人,正搔首弄姿,鼓动唇舌。房间里烟雾缭绕,香气熏人,净莲有点恶心,却没感到恐惧。
这是火车站东面一条不足四米宽的步行街。街两面,几乎清一色的旅馆发廊,仅夹杂几间酒馆小吃。红红绿绿的广告牌,震耳欲聋的流行歌,出出进进的靓妹子,使整条小街繁华热闹。到晚上更是赛过夜上海,号称小香港。
这个南方姑娘,是这里的大姐大,也是个好伯乐,一眼看出了净莲的潜质。她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开导示范,慢慢消除了净莲的抵触感和羞耻心。最后量身打造,以净莲的先天美貌,配合高科技的处女之身,把净莲包装成大学校花、纯情少女。介绍黑道大佬及达官贵人先来恩宠。不仅赚取高收益,还巴结到保护伞,确立无人敢惹的地位。
净莲投身这条街,没用几年功夫,也成了尽人皆知的大姐大。她依然那么漂亮,只是眼神之中,多了些玩世不恭和邪戾之气。前凸后翘的成熟身姿,让她更具魅力,光艳四照。
表面看去很有成就感,可她内心一直苦闷彷徨。多年来,也就是干了两件事,曾让她得到短暂的欢愉。
一是在商城里,偶然遇到了老家的大娘三婶,她们在很便宜的衣摊前,苦苦地讨价还价,指望节省出回家的几块钱路费。
她走过去相认,老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给她们各买了一大包衣服,又每人送了一沓钱,足足上千块。老人唏嘘感叹,说这孩子打小就不是一般人啊。回去逢人就显摆一番,没事就去拾掇一下她家的老宅子,以免它荒芜坍塌掉。
二是陪客人K歌时,竟然冤家路窄,撞见了那个强暴她、毁了她一生幸福的恶魔。那男人也认出了她,寻机恫吓她,无耻地索要免费的服务,若不答应,就揭穿她早不是什么处女。
净莲早不是那个柔弱女孩了。她走到男人跟前,抡起啤酒瓶,“砰”地砸在那混蛋头上,手握半支酒瓶,像把绿色利剑,狰狞地指着他,大吼道:“你这个人渣!王八蛋!我要把你的老二割下来,你信不信?”
那男人吓破了胆,带着满身血迹和啤酒泡沫狼狈逃窜。净莲哈哈大笑。想起这恶魔带给她的不幸,觉得这点惩罚太不解恨。后来制造机会,让公安局长直接逮捕了他,开除了他的公职,方才消除了愤恨。
随着年龄的增长,净莲厌倦了这种生活。她渴望换回有尊严的活法。
有一次,她参加保险公司的酒会,听了讲座,忍不住抹起了眼泪。父亲的意外死亡,母亲的大病去世,让她从小受尽凌辱和欺负。她决定干保险。
然而,她找的第一个老板,竟怪笑着戏谑她:“呵呵,妹子啊,保险都是骗人的。保险也不是人干的,是人才干的。没听人家说嘛,这世上,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卖保险的。”净莲转行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更加迷惑了。经常想:总不能指望美貌,一辈子吃青春饭啊。有什么好办法呢?想到有的姐妹,为大款生了儿子,终成正果。净莲也开始留意能付托后半生的如意郎君。
还真遇到了一个满意的对象。那是个大苗木贩子,在城里有别墅。他长得不算魁梧,但腰板挺拔,小平头,方脸盘,给人一种诚实敦厚,值得信赖的感觉。传闻黑白两道大佬都争相宠幸净莲,想必应是绝世美人,他崇拜而来。果然,一见面,就拜倒在净莲的石榴裙下。他舍得花钱,包了宾馆的房间,当两人的新房。净莲也借机退出江湖,小鸟依人般与他独处厮守。
几个月后,净莲怀孕了,她想生下孩子。男人不同意,想用钱摆平,把孩子打掉。从十万,二十万到五十万,净莲丝毫不为所动,她的目的不是钱。
那男人悔恨已晚,明白得罪了不能惹的人,吓得不敢再来这了。净莲打电话央求,不逼他离婚,就当自己是插足的小三,只要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随了他的姓就行。后来,那人不接电话,玩起失踪,音信全无。
五
净莲早了解那男人的信息,家住哪里,固定资产,流动资金,几口人,啥脾气,亲朋好友,社会背景等等,一清二楚。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净莲开始了行动。
八辆越野车,冒雨顶风,轰隆隆地开来,从四面八方把男人的别墅围得严严实实。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姐大又回来了,净莲一马当先,威风凛凛。身后紧随着几十个刺龙、绣虎、黄毛、光头的大汉,蜂拥而至,堵门守户,娴熟专业。很快把全家人集合到客厅。因为他们早得到线报,今晚那人一定会回来。
果然逮了个正着儿。那男人聋拉着脑袋,像泄气的皮球瘫坐在地。净莲居中坐在沙发上,蔑视着他,淡淡地道:“母老虎的生日,你果然回来庆祝,恩爱得很啊。值得表扬。”她缓缓地拍了几下巴掌,突然又疾言厉色道:“我呐?你把我肚子搞大了,不哼不哈,不负责任,还想用钱打发我?好!今天就成全你!给你机会别说为难你,拿钱来吧!”。
男人艰难地站起身,解脱似地舒一口气,弱弱地说:“我这就去拿,今天回来就是专程取钱,准备给你送去的。”说完抬腿要走。“慢着,你去拿多少钱来?”净莲喊住他。“说好的五十万!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底。”男人做出破釜沉舟的表情。“不!是一百万。一分也不能少。”净莲一字一句平静地说。她目光坚定,泛着不容置疑的寒光。
“我的娘啊!这是要我们家破人亡啊?我和你拼啦!”女主人突然发起飙来。不过,她是冲着自家的男人扑过去的,四肢并用,连挖带挠,又踢又踹。对泰然自若的净莲,她还真没那个胆量。
儿女们也上前声讨:“让你别惹黄赌毒,不听,这下完蛋了吧!”
…… ……
“别吵啦!”净莲吼了一声,看着那曾经骄傲的男人,不禁想起欺负过她的那些恶魔,她不再存有丝毫怜悯之心,漠然说道:“别浪费时间,老老实实拿钱去!敢做就要敢当,这是代价。跟命比起来,钱算他妈的什么东西!”
男人悔恨已晚,只好打掉牙咽进肚里。他清楚净莲的关系网,也知道她报复那个男人的故事。只好明哲保身,接受了条件。
净莲酬谢完小弟小妹,去医院打掉了孩子。然后神秘地失踪了。过了很久,直到她结婚,朋友们才知道,她回到了老家小镇。她带着所有的积蓄,改头换面,在镇上买了套沿街房,做起了健身美容的生意。
一天,干干静静的门店里,来了个邋邋遢遢的小伙子,他高大魁梧,面容英俊,就是感觉脑子有点问题。他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镜子前的转椅上,大声说道:“给俺理个大平头!”店里的姑娘们哄堂大笑。敢情这人把美容店当成了美发店。老板净莲正从二楼款款而下,目睹此情景,也觉得好玩,便走过去,对面红耳赤的小伙子说:“是不是去相亲啊?是该好好拾掇一下了。”说着给他围上白净的围布,指派员工马上去购买理发工具,她要亲自出马,为他服务。服务生们大眼瞪小眼,不知老板唱的是哪出戏,一个个瞠目结舌。后来老板嫁给了这个小伙子,大家才终于明白,原来老板喜欢这样的菜鸟啊。
净莲举办了隆重的婚礼,遍邀各地的朋友。曾经的姐妹们都眼馋不已。新娘比新郎大了整整八岁,标准的姐弟恋。小伙子就是有点犯二,其它没什么大毛病。他如果不开口讲话,还绝对像个人物,仪表堂堂的。净莲很知足。她放手让丈夫去闯荡,给他充足的资金。心里盘算,就算多交点学费也无所谓。可是他的好运,似乎就是认识了净莲。他做的每一次生意都血本无归,这使他悔恨自责,感到无地自容。
先是带了几十万去投资,上课听讲,热血沸腾,争先恐后去交钱。早排队、占好位,赚大钱要多找人。拉不来人头就自己凑,七大姑八大姨都排上,当然由他出钱。还没见回头子,系统就关了。连续做了几个,不是慈善家园就是阳光工程。反正名目众多。开始热热闹闹,到头无声无息,原来都是传销。
后来学精了,跟着人家直接玩起了现金,用钱赚钱,也融资也贷款。他投入近百万,跟着资本大鳄做起理财,净收高利息。不料有个大户跑路,连本钱也赔个精光。净莲眼看自己的老本就要被败光,她才坐立不安起来。
六
净莲结婚以后,过起了平淡的生活。不再管生意上的事。接连生了两个孩子,都聪明可爱。老大是女儿,今年三岁,儿子则刚满周岁。儿女双全,丈夫又忠诚老实,她心满意足。
没想到丈夫这一顿折腾,让她恍然醒悟。不是每个人都能当大老板,不是每个有钱人都能保全财产。要找个脚踏实地的生意,源源不断地经营下去。
净莲的脑子就是好使,她上马了几条全自动煎饼流水线,垄断了附近村镇的生意。煎饼是本地主食,从续柴火的地鏊子,到烧煤球的转鏊子,再到用电的全自动鏊子,越来越先进。虽然味道不是最好,可是产量很高。
收支逐渐平衡,日子恢复了常态。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体壮如牛的丈夫,连续七天,腰疼得厉害。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只能去中心医院看看了。
核磁共振,加强CT,彩超,穿刺化验,报告一出,似晴天霹雳,西医诊断是肺癌。净莲差点晕倒。没过几天好日子,厄运竟再次光顾。在病房走廊里,她紧紧搂着两个孩子,泣不成声。
净莲痛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治丈夫。他是唯一体贴她的男人,让她找到了真情温馨。可病重乱投医,尽花冤枉钱。大病面前,花钱如流水。不知不觉,存款消耗殆尽。只好卖了刚刚风生水起的自动煎饼机,不到半月也花光了。无奈咬牙转让了美容店。钱是人挣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用了十几天进口药,也都打了水漂。这下净莲真是一筹莫展了。
好姐妹赶来安慰她,塞给她厚薄不等的现金。她们疑惑不解地问她:“当初你那么有钱,怎么就没买点保险呢?”净莲懊恼,十分痛恨当初讽刺她干保险的人,但是已经追悔莫及。姐妹们哀其不幸,紧锁愁眉。有个小妹提议:“咱也申请众筹吧,天下好心人多着呐。筹到三十万,尽力治好姐夫的病。”
净莲很感谢。自己何尝不想众筹?可是哪儿有脸去求人。众筹就是众人愁。眼下社会很现实,都愿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得了大病的家庭,谁还指望你能还钱?姐妹们唉声叹气地去帮她办众筹手续。她自己却连忙赶回了老家。
现在她的老家,正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老河两岸,划建新区,建湿地公园,恢复汉朝旧城,镇里先期修建了万人社区,农村城镇化。旧院老宅都要拆除补偿,家家户户能拿到一大笔钱。她回去也是打探,能不能尽快拿到这笔钱,以解燃眉之急。土院墙还在,三间瓦屋也有。二十多年来,她只回家一趟,是对门大娘发丧,她回来守孝。以后三婶经常来看护,院子倒不见荒芜。屋里没多少家具,空荡荡的。就要拆掉了,竟隐隐不舍。她举目观望一圈,发现有个墙洞,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她踩着仅有的一把破椅子,伸手掏了出来,是一个小包袱。她拿到院里,拍拍灰尘,慢慢解开,见是绿底红花的小衣裳,外加一张黄裱纸。把纸展开,只间龙飞凤舞地写着: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相随。只有净莲,出污泥而不染。
净莲脑袋一懵,这是《太上感应篇》开头的两句话。她曾经读过,明白是讲因果循环的道理。可“净莲”二字与自己又有什么渊源呢?她不明白。她现在更盼望那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存。”能够变成现实才好。还别说,当他回到病房,丈夫竟不见了。难道发生什么奇遇啦?她茫然四顾。过来个小护士,神神叨叨、面露惊奇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
原来,上午净莲走后,来了一位发髻高挽、白须飘飘、布衣邋遢的老者,给她丈夫吃了一颗又黑又亮的药丸,全身推拿了一遍,用又粗又长的银针,深深地扎了几个穴位,她丈夫忽然精神大作、头脑清醒,兴奋地与之交谈,好像感恩戴德。随后,便步履矫健、兴冲冲地跟着老者走了。
“啊!”净莲吃惊地张圆了嘴巴。心中暗道:“莫非是西医误诊啦?该不会是中医圣手来拯救他吧?”她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佛菩萨保佑!让我丈夫好好的,一家人平平安安,能养大俩孩子,就算让我现在去死,我也心安啦!”须臾,净莲紧蹙的双眉,慢慢舒展开来,悠然现出曾经美丽的容颜。
然而,现实是那样残酷。几天过去了,丈夫还没找到,孩子仍需照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力交瘁的净莲,疲惫不堪,近乎崩溃。不久,净莲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听说,在遥远的大山深处,一个偏僻的寺庙里,有人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尼姑,长得据说与净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