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本家二奶奶撮合姻缘,我们竟然都没意见。进城买了手表、皮鞋、红围巾,终于确定了关系。从此她一直疼我,擦机床、推铁屑,洗衣服、送夜路(她送我),无微不至。得知畏首畏脚的我,要去泰城拉酒糟,她不放心,含羞请缨与我同行。这是确定关系后,我们接触最近的一次。车把上,两个人的手紧挨着,心里痒痒的,有说不出的愉悦。
酒糟车,很笨拙,除了橡胶轮浑身都是铁,一个大肚子,两根长胳膊。去酒厂销售处开了票,便把它拉到大大的酒糟池旁,弯下腰,一筲一筲提着往车里灌。她挖稠的,按筲算钱,合适。我却捞稀的,一搅动,酒味特香。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泰山酒厂,当时位于下河桥旁边灵应宫的西面。那时的下河桥,是座长长的石板桥,中间低平,两头高翘。空车轻巧浑然不觉,装满酒糟可了不得。到了桥头上坡处,拼命往上拉,却始终上不去。眼看要出事,一位路人好心搭手一推,这才化险为夷。
曾记得,我头一次喝白酒,就是六十度的泰山老白干。我刚七八岁,父亲的老酒友,难敌挡“豆皮盅”一轮十二杯的轰炸,把我拉了过去,说我若能喝一盅,他就全干喽。兴头上的父亲,满眼的鼓励。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不负众望,一饮而尽。后果可想而知,在大人们的哄笑声中,我摇摇晃晃扑到自家的酒糟池旁“哇哇”地呕吐起来。
泰城附近的村子,但凡喂猪的,家里都有一个酒糟池,没有不去拉酒糟的。舀几苕酒糟,兑两三瓢井水,再捧几捧青草磨的糠,一起搅和匀了,敲响铁勺,那猪便兴奋地爬起,“哼哼”着蹭来,呱唧呱唧地拱食干净,然后就晕乎乎地去酣睡了。
记得我们结婚时,泰山白酒才一块钱一瓶。八个人一桌,每人添香仅一块钱。十二个菜,鸡鱼肉丸子一应俱全,不图赚钱,也不赔钱,只图喜庆热闹。娘家人要提席,多上俩菜,酒改成泰山老窖。领导才捞着喝泰山特曲,以示尊敬。
不知不觉间,儿子长到了七八岁。想挣钱的我,在自行车后座捆上大紫槐蒌,骑着去赶茅茨集,一下带回六头猪仔。粮食和草糠都不够了,又去拉酒糟。这时,想赚大钱的我,独自南下广州,留下她照顾儿子,饲养小猪......一转眼,如今孙女已经九岁,孙子也快周岁了。我仍然爱喝散装酒,只是再看不到酒糟了。
许多人以为,泰山酒业没有酿造的酒,全是勾兑的,其实不然。去年我随泰山文化采风团,去酒厂参观,亲自所见,大开眼界。泰山酒业的小窖酿造车间,是世界最大的纯粮固态酿酒车间,窖池规模之大,属世界第一。几百台设备一字排开,几百名工人繁忙操作。热气腾腾的车间里,师父们加曲、拌料、装甑、蒸酒,有条不紊。车间里,醉人的纯粮酒香,四处弥漫。现场的老诗人,品了一口酒,咂着嘴道:“好酒,好酒啊!这泰山酒,古法酿造,技艺精湛,对得起泰山的名字啦!”我突然想起民间的笑谈“好酒是娘(酿)造的,假酒是狗(勾)兑的。”这细细一咂摸,貌似挺准确的。
开车不喝酒,在酒香浓郁的车间,我忍不住使劲嘬鼻。心中陡升感慨:酒是粮食精,活血壮胆,造就了无数英雄;酒是灵感剂,对酒当歌,挥洒下不朽文章。侠士墨客,优加喜爱,平常人更是珍惜:“一盅酒,抵得上一盆煎饼糊子啊!”
我反倒觉得酒糟更伟大,那暗红的酒糟,好比女人的精血,酿造出美酒精华。它洋溢着爱的醇香,见证着爱情的果实。哪怕化身废料,还能为动物、植物提供丰富的营养。她默默孕育奉献,甘做绿叶配红花,这正是母亲才有的胸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