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头初中毕业后跟父亲老王头在街上开店卖米粉,常忙到深夜才打烊。这天晚上十点,送走最后一个食客,他准备收拾桌子打扫卫生。一抬头,见街坊莫老伯站在门口,提了一块肉和两瓶酒,就问他:“莫伯,这么晚了您去哪?”
莫老伯期期艾艾说:“路过这见你们还没有歇息,想和你爸说句话。”
莫老伯和老王头是几十年老哥们。王家开米粉店,莫老伯卖青菜,老王头和莫老伯常在一起喝小酒扯板路。正在厨房煮卤水的老王头听到莫老伯声音,丢下手头活出来说:“莫弟,你来就来了,还提个食物干啥?”
莫老伯说:“没啥,闲着没事来和哥扯板路。”
老王头朝儿子一歪嘴:“去。”王石头不明白要他干啥,站在那搓手傻乎乎满脸疑惑。老王头瞪眼补了一句:“还像个木桩戳那干啥?去炒俩菜俺和你莫叔喝两杯。”他这儿子人憨但勤快,做厨也到位,煮汤、配料、炒菜都很熟练,就是人情世故欠练达,用老王头话说像个牛皮鼓打一锤响一声。
王石头哎了一声,伸手去拿莫老伯的肉。老王头把他手拍了一下:“哪有吃客人东西的?留着给小妹他们补充营养吧。”王石头赶忙进厨房炒菜去了。
小妹是莫老伯女儿,和王石头是初中同学。王石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跟着父亲卖米粉赚钱。小妹正名叫莫女,高中毕业刚考上大学。这是高兴事,可就像有阳光就有影子,不高兴事也跟着来了,莫家没钱供女儿上大学。莫女母亲长期卧病在床,一年要花好多钱治病,欠了一屁股债,后面还有两个拖油瓶弟弟在读书,只靠莫老伯一个人卖菜收入难以为继。莫女上大学费用虽靠申请助学贷款和亲朋好友支持解决了部分,但剩下那部分像不到十五的月亮还缺一大半圆不起来。
莫老伯一脸歉意:“深夜来吵烦你们,真不好意思啦。”
老王头说:“莫哥讲哪里话,也就热下剩菜,你莫嫌弃。”说话间王石头已把油炸花生和酸炒大肠端上桌,摆上碗筷,把两个酒杯满满斟上。
老王头见儿子还傻站在旁边,就说:“坐下,给你莫叔斟酒。”王石头就坐下,候他们一喝完就及时把酒杯斟满。
老王头说:“莫弟,听讲小妹考上大学了,哥替你高兴啊。”
王石头脸上露出憨笑,他心里也高兴。他和莫女从小一起长大,莫女比他有出息,这是好事呢。
可莫老伯却一脸愁容:“考是考上了,可还是矮子摘天桃干着急呢。”
老王头问:“是不是学费没着落?”
莫老伯说:“正发愁呢。”
老王头是个热心肠人,他开米粉店用的青菜都从莫老伯那里买,平时在柴米油盐上也没少帮莫家。现在,莫老伯愁得实在没办法了,因为莫家已欠王家那么多情,莫老伯不好意思再开口啊。来之前,他老伴说:“他爸,俗话说求人舌头打个滚。你去讲了,他同意更好,不同意也不掉肉。为了俺闺女前途,你就厚着老脸去试试吧,兴许人家能开恩呢。”莫老伯这才硬着头皮深夜来访。
王石头见莫老伯只唉声叹气却不提借钱的事,就替他着急。他心说莫伯你开口呀,俺爸有钱呢。
老王头问:“小妹考上啥学校了?还缺多少钱?”
莫老伯说:“考上春城艺术学院,学费还缺一大截,要好几万呢。”
老王头说:“莫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这杯酒喝了再讲。”王石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吃了灯草讲话轻巧,人家都愁死了,你和莫叔换个位置试试看?
莫老伯说:“话是这样讲,可我已两眼漆黑,看不清路在哪里哟?”
王石头接嘴说:“就是。”
老王头用奇怪眼神看了儿子一眼。他见莫老伯酒杯摆在那没动,就说:“你先把这杯酒喝了,俺有话讲。”
莫老伯推迟不过,只好闭眼把酒喝了。
老王头借着酒酣耳热,说:“俺有话问你?”
王石头手把酒壶眼看父亲,心里猜测他要问啥呢?
莫老伯说:“哥哥有话就讲,我听着呢。”
老王头说:“就是小妹读大学的事,不晓得老口子和你讲过没?”
莫老伯愣了一下,猛想起老口子是和他讲过这事,只是这几天他满脑子都为女儿学费发愁,竟给忘记了。老口子是镇上能说会道的人,那天他对莫老伯说,他有办法解决莫女读大学困难。莫老伯问他有啥办法。老口子说,不如你和老王头做个儿女亲家,不仅莫女读大学费用他包了,就是嫂子治病药费和你两个儿子读书费他也包了,岂不两全其美?莫老伯想了一下,这事好是好,就是有些丢人,生性好强的女儿会同意?老王头那边呢?他会同意吗?老口子看出了莫老伯心思,说老王头那边我已经跟他讲了,他一百个同意。现在,莫老伯鬼迷心窍不请自来,不等于告诉老王头这事他同意了吗?
不等莫老伯表态,老王头咳嗽一声又说:“俺俩做了儿女亲家,莫家困难就是王家困难了,小妹和她两弟的学费还有俺弟媳药费都由俺来负责吧。”
王石头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老头子是要和莫家做交易,这不是成了买卖了吗?荒唐。他虽喜欢莫女,但做梦也不敢打莫女主意,更何况是莫家在走投无路时候。他手握成了拳头,恨不得给父亲一拳:你个老东西,做生意做成奸商了,趁火打劫啊?
莫老伯迷瞪两眼看老王头,懵在那里不知说啥好。
王石头觉得父亲有些过分,他再也忍不住了:“爸,你这不是落井下石吗?你是不是喝醉了?”
老王头瞪了儿子一眼,叱道:“你胎毛未干懂个啥?闭嘴不讲话怕人把你当哑巴吗?”
王石头不敢再说话。老王头继续说:“还不止这些,俺有个兄弟在春城当官,只要俺给他讲一声,小妹大学毕业不愁找工作了。”
莫老伯愣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说:“好是好,但我要回去问我老伴和女儿同不同意呢。”
王石头突然说:“就是,婚姻大事哪能草率决定。”
老王头又瞪了儿子一眼:“能耐你,会讲话了?俺也只是问一下,同不同意不要紧,小妹学费俺还是照样支持呢。”
莫老伯已有醉意,说:“今晚吵烦你们了,我回去啦。”
老王头也不挽留,说:“行,石头送一下你莫叔。”
莫老伯回家把这事跟老伴和女儿说了,老伴说:“只要俺闺女能有好日子过,俺没意见,不晓得俺闺女同不同意呢。”但莫女一听就哭了:“爸,你这是卖女儿呢。”
莫老伯说:“傻女仔,爸哪是卖你呢?你也不想一想,你不读大学没工作,还不是要嫁人?还不是要替别人生儿育女吃苦受累?就俺家这条件,你能嫁个好人家?你会受一辈子罪呢。再说了,石头那把爷仔是爸看着他长大成人的,嘴虽笨了些,但人实在,心眼好,你跟着他不会有苦受,你妈你弟也会跟着享福呢。”
莫女说:“你们莫逼我,这个大学我不读了。”
莫老伯一听就火了:“好,有能耐你出去打工去,把家里欠债还了,把你妈病治好吧,送你弟弟们读书吧。”
莫女母亲也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闺女呀,都是妈连累了你。你读不了大学,妈也不想活了。”
莫女抱着母亲泣不成声:“妈呀,你别再伤心了。都是女儿不好,我答应你们就是了。”
第二天,王石头正在门口择菜,见莫女站在街口看他。他愣了一下,莫女转身向街外走,他看着莫女背影发呆。老王头正好出来,见状问:“你发啥魔症?”
王石头指了一下莫女背影,老王头说:“去吧。”
王石头跟上莫女,两人来到河边柳林。柳林沿河岸排开,岸边是一块块青色光洁河石,清澈河水镜子样倒影出蓝天白云。柳枝一缕缕垂下,在微风中轻拂着河水,像少女在对镜梳洗云鬓。
莫女坐在垂柳下的河石上,王石头站她身后。莫女说:“坐吧。”王石头便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仲夏天气既闷又热。柳树上蝉一声接一声嘶鸣,声音枯燥而疲惫。两人闷坐了很久,莫女问:“有什么想法?”
王石头刚睡醒样有些懵懂:“你问俺吗?”
莫女说:“这里还有第三人吗?”
王石头赶紧回答:“没有。”
“没有?”莫女干笑了一下,“我们就要定婚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王石头说。想了一下不妥,马上又说:“你跟谁定婚?俺高兴有啥用。”
“跟你定婚呢。”莫女说,“你怎么没用?”
“因为你不高兴,所以俺高兴也没用。”王石头说。
“你怎知道我不高兴?”莫女问。
“莫讲了,小妹。”王石头一脸歉疚,“是俺对不起你。”
“这事谁也不怪。”莫女叹了一口气,“是命,我认了。”
“这对你不公平。”王石头说,“俺配不上你。”
“我也想通了,红颜薄命。”莫女无奈地说,“想不到这辈子会和你在一起。”
“这样讲你同意了?”王石头紧张地问,他不相信他的耳朵。
莫女说:“不同意又能怎样?”
王石头既惊又喜:“小妹,你放心,俺今后一定会对你好。”
“这我相信。”莫女说,“我考虑的是我们怎样才能缩短距离。”
“距离?”王石头愣了一下,想了好半天才明白,“你讲,要俺怎样做?”
“我们一起去春城吧。”莫女说。
“去春城?”王石头一时没理解莫女意思,“你去读书,俺去干啥?”
“去了再说。”莫女说,“也许打工,也许……”
“这个……”王石头有些犹豫,“俺要回去问问俺爸,看他同不同意。”
“我就看不惯你没主见的样子。”莫女生气了,“你脑袋是你爸的还是你自己的?”
王石头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笑了。
“对了,你就到春城去开米粉店吧。”莫女忽然兴奋地说,“这个你爸一定会同意的。”
王石头不敢再说要问他爸同不同意,连忙使劲点头。
接下来,由老王头操持主办了莫女和王石头二人的定婚宴,同时也是莫女考上大学的庆祝宴。双喜临门,莫、王两家亲朋好友都来祝贺。老口子是证婚人,他在宴会上宣布了莫女和王石头婚事生效,公布了王家给莫女买的手机、电脑等学习用具和宴会接到的六万元礼金。老口子说,这六万元除去付莫女学费外,全部用于莫家生活费。当然,这都是老王头授意老口子宣布的。
莫女在宴会上感谢了王家和各位亲朋好友的帮助,表示一定好好读书,将来好报答王家,并宣布王石头将和她一起去春城发展。
王石头和莫女一到春城就去见他当官的叔叔。叔叔住在春城樱湖小区别墅里,保姆出来开门迎接他们。别墅有单独小院,种植各种各样花树,有假山亭榭和小桥流水,一个小世外桃源。莫女边走边好奇用手机拍各种景物。王石头说:“这些都是人造东西,哪比得了俺们那里山水漂亮。”
莫女说:“自然山水叫风景,人工山水叫艺术。艺术来源于自然,高于自然。”
保姆领着他们来到会客室,给他们倒上茶水。会客室明窗净几,幽雅舒适,墙上挂着中外名画,其中有一幅叫《里姆斯基.柯萨柯夫夫人》。画中一位贵妇人身着华丽蓝白条纹长裙,松散而秀美的长发披在胸前,风姿潇洒坐在椅上,显露高贵气质和浪漫性格。
王石头的叔从楼上走下来,见莫女在欣赏油画,笑着问:“怎么样,喜欢吗?”
莫女和王石头忙说:“叔叔好。”
王石头的叔个子比他哥哥老王头高,五官略像老王头但比他要英俊,透着精明和养尊处优气质。
王石头介绍说:“这位就是小妹,俺同学。”
叔笑了一下:“我知道,现在叫莫女了。”显然,老王头已经打电话告诉他兄弟了。叔见过小时候的莫小妹,那时候她又黑又瘦,现在长成人见人爱的大姑娘了。
莫女礼貌地欠身说:“以后还望叔多多关照。”
叔又笑了一下,继续油画话题:“听说你是学美术的,你觉得这幅画画得怎么样?”他指的是莫女刚才欣赏的那幅叫《里姆斯基.柯萨柯夫夫人》的油画。
莫女知道叔是在测试她的水平,虽然她不知道这位叔对艺术感悟有多深,但可以肯定他是懂艺术的,这让她略感意外,她原来以为王石头的叔和老王头一样也是很世俗的。她清了一下嗓子,像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样说:“这是19世纪中期德国学院艺术派古典主义绘画大师弗朗兹.克萨韦尔.温特哈尔特的代表作,原作收藏于巴黎奥赛博物馆。这虽然是复制品,但仍然体现了画家在肖像画艺术上独特的表现功力。他以松弛而流畅的笔法绘制了这幅气质优雅的肖像画。画中人物是19世纪晚期俄国音乐家里姆斯基.柯萨科夫的夫人,她是俄国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和作曲家。”
叔赞许地竖了一下大拇指。他想让王石头也发表一下意见,一看他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叔推了一下他没推醒,莫女解释说:“他一路上为了照顾我,很辛苦,就让他睡一会吧。”
叔用复杂眼神看了莫女一眼。这个女孩不简单,少年老成善解人意。他话中有话地说:“我这个侄儿和他老子一样就知道赚钱,别的什么都不关心,你可要多包涵啊。”
莫女说:“来日方长,我们会慢慢沟通的。”
时近正午,叔叫醒王石头:“听说你厨艺不错,露一手怎样?”叔用意很明显,要在莫女面前证明石头也有一技之长。
王石头听说要他炒菜,马上来了兴趣。叔叔主动给石头打下手。莫女也要进厨房,叔说:“你是客人,这怎么行呢?”
莫女说:“我也喜欢美食,正好可以学学石头哥的厨艺。”
于是,他们三人轮流做了两个菜。菜端到客厅,叔首先品尝了石头的菜,说:“嗯,不错。”他让莫女也品尝一下。莫女品尝之后赞不绝口:“哇,想不到石头哥还有这么好厨艺,我以后可有口福了。”
石头憨笑不语。
莫女又品尝了一下叔做的菜,竖起大拇指说:“叔的菜味道也不错,不比石头哥做的差。”她特意夹了一块肉伸到石头嘴边:“石头哥你品尝一下。”
王石头想不到莫女竟然当着叔叔面给他喂食,这是城里人才有的亲热举动。他脸一下臊热起来,被动地把头偏了一下,但还是躲不过莫女的筷子,只好张嘴咬了肉,边吃边不住点头。
叔说:“让我们也来品尝一下莫女的厨艺。”他吃了一口莫女做的菜,说:“唔,真不愧是美食家。”
莫女说:“叔叔过奖了。”
王石头也吃了一口莫女做的菜,却摇着头说:“不怎么样,看来以后这家庭厨师是非俺莫属了。”
莫女瞪了王石头一眼:“你这人,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呢?”
叔哈哈大笑。
席间,莫女总觉得缺什么。恰好,王石头问叔:“俺婶子哪去了?”莫女这才想起这屋子里缺少一个女主人。
“哦,你婶子她出国旅游去了。”叔说,“你们看,这么宽屋子就我一个人住。莫女你别住校了,和石头住我这吧。”
莫女推辞说:“住这里好是好,但这离我们学校太远了,我还是住校吧。”
叔见她不太愿意,也不勉强。第二天,莫女要去学校报名,叔派了司机开车送她。她对石头说:“你先在叔家住下来,等我安顿好了我们再联系。”王石头本想和莫女一起去学校,听莫女这样说,就留在了叔家。
莫女走后,叔问石头:“你有什么打算?”
石头说:“小妹意思是要俺在春城开米粉店,但俺还没想好呢。”
叔说:“好啊。”
王石头想,叔真善变,小妹一走他就不叫她莫女了。其实莫女这名有啥好,还不如叫小妹亲切。王石头不知道,叔看出他和莫女之间有差距,为他担着忧。过了两天,叔叫人帮忙在春城艺术学院附近菜市口租了一个门店,替王石头把米粉店开了起来。
菜市虽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好,因为春城所有大学都集中在这,形成一片大学城,所以在这做买卖的大部分做的是学生的生意。现在的大学生贫富不均,困难的在学校吃食堂,有钱人在外面坐馆子。王石头的米粉汤料用的是祖传秘方,量足味道好,回头客多。每天早上,来店里吃米粉的人踩破了门槛。
莫女星期天也来帮忙,还带了她同学来吃米粉。她对同学说王石头是他哥。莫女的同学吃了王石头的米粉,莫不交口称赞。有同学问莫女,为什么石头姓王,她却姓莫?莫女说同一村子就叫哥。同学们都跟着莫女叫他石头哥。王石头为自己能跟这些天之骄子交朋友感到高兴。
一晃四年过去了。
莫女大学毕业留校任教,顺利扎根春城。她心里明白,这都是王叔叔在帮忙。她本想毕业后离开春城到外地寻找工作,但王叔叔在她毕业之前就为她安排好了,她也只好随遇而安。
莫女在学校有了一套房子,一室一厅。虽然窄点,但毕竟能够遮风挡雨安身立命了。王石头还在菜市开店,生意也还那么好。双休日,莫女还来店里帮忙,还把学校同事带来吃米粉,依然介绍说这是她哥。这么多年过去,学校老师和学生已经知道了一些莫女和王石头之间的秘密,但他们都心照不宣,依旧叫石头哥,只是看他的眼神和说话口气明显和以前不同了。王石头知道自己和莫女的差距不仅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了,心情也越来越差。
王石头的米粉店虽然请了一个姓赵的阿姨做工,但莫女还是在星期天来米粉店帮忙,扎起围裙端米粉收盘子,忙得头上冒汗珠子。偶一回头,看见王石头拿个汤瓢子站在那里看着她发楞。
莫女问:“你怎么啦?”
王石头说:“没啥。”
莫女说:“没啥你站那发呆?”
王石头憨笑:“看你忙呢。”
莫女过去摸他额头:“你发烧了?”
王石头躲开莫女手:“俺身体好着呢,发啥烧?”
莫女说:“没发烧你还说胡话看我忙,你倒成闲人了。”
王石头说:“也不知为啥,看你忙俺心里不得劲。”
这次轮到莫女发愣了。她没再说啥,继续忙。到上午十点钟以后,吃米粉高峰期过去,店里客人少了,她才停下来休息。她把王石头叫过去,两人面对面坐下,问他:“石头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来这?”
王石头愣了一下:“你怎晓得俺想法?”
莫女笑了:“我不晓得你我还是莫女吗?”
王石头不好意思摸了下脑袋:“俺就是想,你都当大学老师了,再来这里帮俺卖米粉,不合适吧?”
莫女说:“有什么不合适?当大学老师就不能来这里卖米粉啦?”
王石头说:“身份不同嘛。俺叔讲,以你现在身份和职位,回到县城起码能当教育局长呢。”
“哦?”莫女沉默了一下,突然问:“你说,我现在和过去比有什么不同了呢?”
王石头双手互掰着指关节,想了一下说:“是有很大变化,过去你和俺一样讲家乡话,现在你都讲普通话了……”
“行了,别说了。”莫女突然不耐烦了,“我也是身不由己。既然你怕我来这里丢身份,那我以后少来就是了。”
王石头低着头不再吭声。
王石头接到父亲电话,要他和莫女提结婚的事情。“你们也该成家了。”老王头在电话里说,“再拖下去夜长梦多。”
“俺开不了口。”王石头说,“要提也是她先提出来,俺提就是逼她了。”
“这怎么是逼她呢?”老王头说:“这事是她自己同意的,愿打愿挨,你开不了口俺叫你叔提。”
王石头说:“如果你叫俺叔提,俺就离开春城,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俺。”
老王头晓得儿子脾气倔,无奈地说:“好,你就等她开口吧。”儿子离开了父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乖顺了。老王头虽然恼火,但鞭长莫及。
莫女真有好久没来米粉店了。王石头打她电话,说忙期末考试。又说去看她,给她做好吃食物。莫女叫他别去,等有空了会打电话给他。他就真就不去,一门心思卖他的米粉。
临近暑假,莫女打电话给王石头,叫他去学校。王石头炒了莫女爱吃的菜,换了干净衣服,交待赵阿姨照看米粉店。赵阿姨问他要去哪里,王石头说去看他妹妹。赵阿姨问是不是那个当大学教师的女孩?王石头说是的。赵阿姨说恐怕不是妹妹是女朋友吧。赵阿姨在王石头米粉店打工已经有两年了,晓得他们不只是兄妹关系那么简单。
王石头点头承认。
赵阿姨说:“既是女朋友,就不能这么随便去了。”
王石头问:“那应该怎样去?”
赵阿姨说:“给她买一些女孩喜欢的东西带去。”
王石头说:“俺不懂该卖啥呢。”
赵阿姨问王石头:“她平时喜欢什么东西?”
王石头想了一下,摇摇头:“俺只晓得她平时喜欢看书画画,她还喜欢啥东西就不晓得了。”
赵阿姨叹了一口气说:“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交女朋友的呢,你真是憨人有憨福,赶上了。我见那女孩每次来身上好像都没有什么饰物,要不你就给她买条项链和戒指吧。”
王石头说:“好是好,可俺不懂买。”
赵阿姨想了想说:“项链嘛,买珍珠的就行了,女孩喜欢淡雅。戒指呢,我听你和你爸通过电话,好像是他要你去向那女孩求婚,那就干脆买个求婚的钻石戒指算了,现在城里人都流行这个。有了这东西,你不说话她也明白你意思了。”
王石头连说谢谢,他从内心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热心肠的赵阿姨。赵阿姨亲自和王石头到首饰店帮他精心挑选了项链和戒指,又教他在女孩子面前注意哪些言行举止,感动得王石头差点想喊她“妈”了。
莫女在校门口等王石头。她领着王石头走进校区,一路都有人好奇地注视他们。
这是春城一流高等学府,王石头只来过两次,每次来他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诚惶诚恐不知所措。他跟在莫女身后低头走路,不敢看沿路花草树木和小桥流水,不敢看每个和莫女打招呼的人,这里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和敬畏的。
莫女把王石头领到她单身宿舍。阳台上种着兰花、美人蕉,客厅角落摆着模样各异的石膏像,四壁都挂着镜框镶嵌的油画,有裸着半身的少女,有全裸躺在沙发上的少妇,有眼睛长在手掌上头发画成草叶开出野花的怪物,王石头一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画心里就怪不舒服。
那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楼下师生们带着饭盒三三两两往学校食堂方向汇集。莫女也拿了饭盒,说要去食堂打饭。王石头说他已带了午饭来,说着拿出饭菜。莫女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找了两个碗把他带来的米饭分成两份,两人隔桌面对面坐着,默默吃饭。
吃完午饭,莫女收拾好碗筷,给王石头倒了一杯茶。王石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莫女也在沙发上坐下,问王石头:“最近生意怎样?”
王石头说:“和以往差不多,还可以。”
莫女又问:“老家情况怎样?王伯身体还好吗?”
王石头说:“还行,前天还打电话问你呢。”
莫女说:“哦,他问我什么呢?”
王石头说:“也没问啥,就让俺告诉你,你爸身体还硬朗,你妈的病也比以前好多了,你弟弟们学习成绩很好。”
“这些我都知道,一直是王伯在照顾我家,太感谢他老人家了。”莫女说:“就这?没说其它了?”
“其它?”王石头摸了一下脑袋,她不知莫女指啥。想了一下,又说:“还问俺生意好不好,问你……”
莫女盯着王石头问:“问我什么了?”
王石头说:“问你工作好不好。”
莫女轻叹了一口气,好像对王石头的回答不太满意。“等我忙完了这阵子,我要打电话感谢他老人家。”
又沉默了一会,王石头突然说:“小妹,俺……”
莫女见王石头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他:“你怎么啦?”
王石头把指关节掰得叭叭响,说:“俺……”
莫女不满地说:“你怎么总像个老娘们似的吞吞吐吐,有话就说嘛。”
王石头鼓起勇气说:“俺给你买了个东西,不晓得你中不中意。”
莫女盯着王石头问:“你给我买了个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嘛。”
王石头就把首饰盒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莫女好奇地打开一看,脸唰的红了:“你给我买这干什么?谁叫你买的?”
王石头立刻慌了,说话更加吞吐:“俺……俺自己买的,你……你别生气嘛……”
莫女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我没生气,你不该买这些东西。”
“是不是俺买的不好?”王石头问,“要不俺回去换几样好的怎么样?”
莫女叹了一口气说:“不是你买的不好,是我要的不是这些东西。”
王石头紧张地问:“那你要啥东西?”
莫女说:“你不懂我。”
王石头突然顶了一句:“俺又不是你肚里蛔虫,你不讲明白俺怎懂你呢?”
莫女又叹了一口气:“石头你真是个憨哥。你要我怎样跟你解释你才懂呢?你如果真想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你就按我的要求去做好了。”
王石头说:“你讲哦,你要俺怎样去做?”
莫女说:“我的要求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第一,你要把我们老家的方言改了,学会说普通话;第二,以后在人前叫我莫女,不要叫我小妹;第三,以后在大众场合别老是摸脑袋掰手指抠鼻孔拿牙签剔牙,也别动不动就把鞋子脱掉抠脚丫子;第四,以后说话别吞吞吐吐,和人交谈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走路别低着头,要昂首挺胸;第五,把米粉店关了,去职业技术学校学习烹饪,取得高级厨师证。”
王石头偷偷看了莫女一眼,抬手想摸脑袋又放了下来。他低下头嚅嗫道:“第二第三第四俺都可以答应你,俺改。可俺讲不来普通话。俺叔离开老家几十年了,可他回去还讲家乡话。他讲这叫乡言不改鬓毛衰。还有,如果把米粉店关了,俺还能做啥呢?”
莫女说:“可是你叔普通话说得比谁都好。在大城市生活就是要说普通话,要不你就永远是乡下人。”
王石头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说:“俺就是乡下人,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有啥不好?”
莫女失望地摇摇头:“好,不说这个。你学了烹饪有了高级厨师证,就可以进大饭店和五星级宾馆做厨师,我以后对我的朋友介绍你就可以说,因为我喜欢美食,所以我的男朋友是个高级厨师。”
王石头固执地说:“俺不想当厨师,俺就想开俺的米粉店。”
莫女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她很疲惫,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这时有人敲门。莫女起身去开门,一个戴眼镜披长发的年轻人捧着一束鲜花站在门外,彬彬有礼地说:“你好。”
“陈一粟?”莫女微微一惊,忙说:“你好。”
陈一粟站在门外问:“我能进去吗?”
莫女说:“请进。”
陈一粟进门,看见王石头坐在那里,很感诧异:“你有客人?”
“啊,他是我哥。”莫女一边说一边接过陈一粟的鲜花,把它插在桌上的花瓶里,“谢谢你,请坐。”也许是花的颜色映衬,莫女的脸变得红扑扑的。
王石头站起来,神情有些局促。陈一粟倒是落落大方伸手过去:“你好,我叫陈一粟。”
王石头也忙伸手握陈一粟的手:“好,好。”陈一粟的手软绵绵像没有骨头,握得王石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连忙放开。
“他是我的同学,画家。”莫女介绍说。
“啊,陈画家好。”王石头又补了一句。原来也是个画画的,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了。王石头很纳闷,自己请赵阿姨精心挑选花大价钱买的项链和戒指她都不太在意,这个油头粉面的画家送来一束普通的花她倒像得了个宝喜不自禁,心里就有了几分醋意。
陈一粟品着莫女的碧螺春,和她天南海北地谈一些王石头听不懂的事情,什么拉斐尔,丢勒,梵高,印象派,后现代主义。与王石头在一起完全不同,莫女的神情流光溢彩如沐春风,陈一粟更是妙语连珠,王石头坐在那里成了一尊活的石膏像。
茶也喝了,海阔天空也聊完了,陈一粟终于告辞。陈一粟一走,莫女又成了原来的莫女。王石头心里的闷终于憋不住了,问莫女:“这假女人来就是为了送一束花?”
“什么假女人?”莫女生气地看了他一眼,“送花有什么奇怪吗?”
“有点奇怪。”王石头说,“花有项链和戒指那么值钱吗?”
“我就喜欢花,怎么了?”莫女突然气不打一处来,“我喜欢。”
“花有啥好,”王石头也来了劲,硬着脖子说,“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然衣穿。”
“王石头,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莫女由气而怒,声音微微发颤。
“你现在不缺钱就不喜欢钱了是不是?”王石头说,“当初如果没有钱,你能够读大学吗?你能够……”
“你……”莫女眼泪都出来了,“你不用提醒我,我记着你们大恩大德呢,我会回报的。”她捂着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王石头懵了,他一时失控说错了话,揭了莫女伤疤。他叭叭掰着手指关节懊恼地想,俺这是着了啥魔了?竟讲了这么多屁话?其实,这一切都是因那个不速之客陈一粟而起,因为王石头一见到他不男不女的样子就不顺眼,就有敌意,就控制不住他那犟驴一样的倔脾气。
“小妹,俺错了。”王石头试图安慰莫女,“俺讲那些话都不是故意的,你别放在心里好吗?”
“不,你没有错。”莫女抬起头说,“是我错了,我应该接受你的项链和戒指。”她揩了眼泪,把手伸给王石头,“来,你现在就给我戴上。”见王石头没有反应,她又把脖子伸直,并且动手脱衣服,“把项链也给我戴上,我们现在就结婚,来吧。”
王石头吓呆了,他一把抓住莫女的手说:“小妹,你别这样,要结婚也得你心甘情愿啊,你不能这样啊。”
“哥,我心里苦啊。”莫女抱住王石头,张嘴咬住他肩膀,“你不懂我,我心里苦啊……”
王石头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疼得眼泪直流。
王石头回到米粉店,赵阿姨告诉他,他叔来过。王石头感到奇怪,叔公务繁忙,平时很少来他米粉店。就来也会提前打电话。他拨了叔电话,问是不是有啥事。叔说没啥,他路过菜市顺便去看了一下米粉店。叔和王石头说话不说普通话,讲家乡话。王石头告诉叔,他看小妹去了。
“哦。”叔问,“小妹还好吗?”
“好。”王石头说,“小妹进步很快,都已经当讲师了。”
“好呀。”叔很高兴,“小妹能有今天不容易。她活成一棵树了,你可不能活成一根草啊。”
“叔您也这样讲俺。”王石头心里十分憋屈,“俺明明就是棵草,你们还个个都怨俺不成材。”
“哦,小妹也这样讲你了?”叔口气凝重起来。
王石头就把小妹对他的要求讲给叔听。叔说:“小妹这样做是对的啊,说明她心里有你,她完全是为你好嘛。”
“可俺觉得她是在对俺下最后通牒呢。”王石头说,“她要求太高了,是故意为难俺。”
“你怎能这样认为呢?”叔严肃地说,“你这是小肚鸡肠,很危险呢。”
“俺是有证据的。”王石头说,“俺给她买了项链和戒指她都不要,她同学给她送一束花她就像得获了宝。她和她同学有说有笑,和俺讲不上三句话就板下脸了。”
“有这事?”叔问,“她同学是干啥的?”
“画家。”王石头说,“小妹屋里挂满了他的画,都是些赤身裸体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有人在和你竞争了。”叔提醒说,“所以小妹希望你能和她缩短差距,能和她般配。石头啊,你要向小妹靠拢,要活成一棵树,不能活成一根草。”叔口气硬起来,“俺老王家的人不能强人所难,但也别服输。别怕,有叔给你撑腰呢。”
听了叔的话,王石头有了底气。
赵阿姨把王石头和他叔的通话都听完了,王石头一挂电话她就说:“石头,我看那莫女她八成是变了心了。”
“怎么会呢?”王石头说,“俺叔都讲了,小妹是要俺上进呢。”
“如果没那画家还讲得通。”赵阿姨说,“这画家一插足,事情就麻烦了。”
“就是,俺一见那狗屁画家心里就烦。”一提到陈一粟王石头心里就不是滋味,“油头粉面不男不女,啥东西呢。”
“就是,画画的都不是好东西,色眯眯专门玩女人。”赵阿姨气愤地说,“这就叫第三者,连有家庭的都给他们撤散了,何况你和莫女八字还没一撇,要提防呢。”
王石头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怪不舒服。人心里有了担忧,情绪就不好。他话比以往更少了,人也爱犯困,一坐下就迷迷瞪瞪。
那天,王石头正躺在竹椅上迷糊,看见赵阿姨一早从市场买菜回来,神秘地对他说:“石头,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啥事?”王石头爬起来,准备去切卤肉。赵阿姨是个掉颗针在地上也大惊小怪的女人,王石头对她的话不太在意。
“我看见莫女和那个画家了。”赵阿姨说。
“啥?”王石头提着刀看赵阿姨,“你见他们在干啥?”
“我见莫女坐在画家车上,往书画街方向去了。”赵阿姨说。
“你看清了?那画家啥模样?”王石头知道赵阿姨不认识画家,还想证实一下,怕她看错了。
“长长头发,戴着眼镜,对不对?”赵阿姨连比带划,说得像模像样。“他们这么早从学校出来,怕是在莫女那过夜了吧?”
王石头这回相信了,他扭头就往门外走。
“你到哪去?”赵阿姨一把拉住他问。
“书画街。”王石头气呼呼说。
“你这样子要去杀人啊?”赵阿姨害怕了,后悔告诉了王石头这件事。
王石头这才发现自己还挂着油腻腻围裙,提着白晃晃剔骨刀。他把刀放下,解了围裙,说:“怎么会呢,俺就是想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干啥。”
“你去也行,我给你看店。”赵阿姨提醒王石头说:“不过你千万别冲动,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忍耐,好不好?”
“俺听你的。”王石头说着,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往书画街方向去了。
书画街在春城西城区,离大学城十几里。王石头对书画不感兴趣,从没去书画街。出租车载着他,像回老家一样轻车熟路就到了书画街。
这天是双休日,书画街特别热闹,人来人往,像乡下庙会一样。王石头第一次来书画街,发现书画街不像他想像那样只卖书画,还有古玩店和根雕等琳琅满目许多工艺品,眼花缭乱。
王石头对书画古玩根雕不感兴趣,不过现在他却像个对书画感兴趣的人一样,眼睛只往画店里瞄。他认识陈一粟,却不认识他的画店。他在一家挂个“翰墨轩”牌子的画店门前问一个秃头男人,陈一粟画店在啥位置。
秃头男人是“翰墨轩”老板,头秃了但下巴却留着山羊胡。他手托一把紫砂壶,鼓着鱼泡眼打量王石头,怎么看都不觉得他像个买画的,倒像个卖肉屠夫。“你找陈一粟干啥?”他把紫砂壶嘴塞进嘴里,嗞的喝了一口,问。
“俺……”王石头想说他来买画,但知道别人不会相信他是个懂画人。他忽然想到陈一粟是画油的,听人说画油画的都需要人体模特,便灵机一动说:“俺听讲他画店招模特,想来试一试。”
秃头忍俊不住,噗的把一口茶都笑喷出来:“就你?想当模特?”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看你是穷疯了吧,陈一粟专画女人,他有固定女模特,怎么会要你呢?”
王石头一听有苗头,立即顺着秃头话问:“哦,他女模特漂亮吗?”
“呵,人家女模特何只漂亮,还都是上档次人呢。”秃头一副色眯眯模样。“他有一个固定女模还是大学讲师呢。”
“大学讲师?”王石头一听气血往头上涌,“长啥模样叫啥名字?”
“你问这干啥?”秃头警惕起来,“她与你有关系吗?”
王石头说:“没啥,随便问问。”
“要问你自己去问。”秃头把嘴向对面一噜,“别在这影响我做生意。”
王石头顺着秃头示意向对面一看,见一家画店门头挂了一块玻璃招牌,写着“一粟堂”三个字,落款是“陈一粟”,但画店关着门。
他在书画街等到中午,也没见“一粟堂”开门。他早上没吃早餐,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书画街旁边有个小菜市,有几家米粉店和快餐店。王石头走进一家快餐店,要了一瓶酒和一盘青椒炒牛肉。他平时不沾烟酒,现在又在饥饿状态,半瓶酒下去马上头重脚轻醉眼朦胧。他歪歪斜斜返回书画街,陈一粟的“一粟堂”门已经开了,但守店的不是陈一粟,是一个小青年。
王石头问小青年陈一粟哪里去了。小青年见一个醉鬼又是乡下人,就爱答不理说不知道。王石头不罢休,继续问:“陈一粟是不是带了女人回来关着门在里面画人体?”
小青年说:“你走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王石头不罢休,反复追问:“陈一粟是不是心里有鬼不敢出来见我?”
小青年不耐烦了,一把将王石头推出画店:“走开,乡巴佬。”
王石头听小青年骂他乡巴佬,勃然大怒,大喊大叫:“陈一粟,你狗日有种就别当缩头乌龟,滚出来见我。”边骂边跳起来一把扯下“一粟堂”牌子,往地上一砸,哗啦烂成几块。
于是他就进了派出所
“你为什么要砸画店牌子?”警察问他。
“俺喝醉了。”王石头说,他不想说出他砸牌子的原因。
“喝醉就砸别人牌子吗?”警察追问,“你和这画店有仇?”
“没有。”王石头否认,“俺就是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
“你违法了还不承认错误。”警察说,“我们了解情况了,你认为‘一粟堂’画店的老板陈一粟抢走了你女朋友,所以你要报复,对不对?”
王石头低头不语。
警察说:“你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侵犯了人权,等着受罚吧。”
这时,另一个警察进来对和王石头谈话的警察耳语了几句。那警察愣了一下,对王石头说:“你运气好,砸了人家招牌人家还来替你说好话。”
王石头不明白怎么回事。
警察说:“那个画家陈一粟来保你了,替你交了罚款,你可以走了。”
王石头走出派出所,陈一粟在外面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陈一粟说,“我和莫女只是同学,她不是我模特,我们那天是带学生到野外写生去了。”
王石头问:“她怎么没来?”
陈一粟说:“她不想见你。”
王石头问:“她成你女朋友了?”
陈一粟笑了:“以前不是,不过你这么一闹,现在是了。”
王石头怒不可竭,正要骂陈一粟,却听有人叫道:“石头,你醒醒。”他一惊,醒了,原来他躺在竹椅上睡着了,做了一个噩梦,是赵阿姨把他推醒的。
赵阿姨问:“你是不是做梦了?手舞足蹈的。”
王石头爬起来洗了一把冷水脸,人清醒了许多。他没有回答赵阿姨的话,而是拨通了莫女电话。莫女问他:“有什么事吗?”
王石头鼓起勇气说:“有事,俺想你了。”
莫女沉默了一下说:“那你过来吧。”
王石头挂了电话,问赵阿姨:“你不是讲你老公下岗了吗?”
赵阿姨说:“是呀,你问这干什么?”
王石头说:“这样吧,我把煮粉技术教给你,这个米粉店就是你们的了。”
“你是不是发烧了?”赵阿姨摸了下王石头额头,“你睡了一觉起来就说什么胡话啊?”
“我没讲胡话。”王石头说,“这个米粉店我不开了。”
“那你干什么去?”赵阿姨一脸困惑。她看王石头好像不是说胡话,是认真的。
王石头说:“你别管,俺有更重要事去做。”
赵阿姨问:“还有什么比开米粉店更重要的事情呢?”
王石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答非所问地说:“俺不想做草根,俺要活成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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