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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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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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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痣


 

我一进山就碰到了黑乌鸦。

我进山是砍扎纸人竹料的,我师傅纸人张接了一单扎纸人的活。他说,三保,你进山时顺便给你王伯烧两柱香,化几张纸钱临走,他又吩咐,代他对王伯讲几句请他原谅的话。

我问他讲什么呢?

他说这纸人是专门烧给你王伯的,是个下凡仙女美人痣呢,有点难搞。你就讲我万一扎不好,请他多多包涵

师傅说的王伯叫王忠,刚过世不久,他的坟就在山脚。王忠是个孤寡老人,听师傅说他在解放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几十年渺无音讯,村里人以为他死在外面了。可过了好多年,他突然回来了,瘸了一条腿,脑袋上爬了条蜈蚣疤,成了半个废人。那时全国已解放了,据说他是战斗英雄,衣锦还乡。公社组织了欢迎仪式,县革委会和武装部还来了领导。王忠胸戴大红花,夹在乐鼓队和秧歌舞中间,傻乎乎乐。我那时三岁了,爬在我爹背上看热闹。看见他一瘸一拐扭秧歌似的,乐得我在爹背上也扭起来。再一看,突然看见从他军帽里爬了半条黑蜈蚣在他脸上,吓得哇哇大哭。我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丑八怪,还和美人痣扯上了关系。

美人痣就是师傅要扎的那个纸人

那天,老村长提了两瓶红薯烧一包酱酥肉来看师傅老哥俩都缺牙豁嘴,不像当年那样钢牙铁齿嘎嘣嘎嘣嚼得炒黄豆,只能选择软食物对付

我温好酒菜,在一旁把盏侍候两位老人细喝慢谈。

“王忠哥哥走了。”老村长捏着酒盅,眼神如酒浑浊无

“走了。”师傅没醉但他手里的酒先醉了,晃晃荡荡从杯里洒出来据说他和王忠从穿开裆裤时就一起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往日,三人从嚼炒黄豆到吃酱酥肉,都离不开这张小圆桌。现在,灯光把两人投影地上,缺了王忠往日坐的那个位子,像他们豁牙的嘴,留出了空白。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师傅喃喃自语。他知道,接下去,他们两人的影子也将消失,会只剩下孤零零朱漆小圆桌等待风化腐朽一切终归尘土

“王忠哥哥走好。”两人把第一杯酒地上。接下来无语,只呷酒的吱吱声和嘬肉的吧嗒声。我突然觉得这吧嗒声特像村里那头老病牛反刍。阿呸,怎么往这块想去了?我搧了自己一嘴巴。

老村长问我怎么啦?

我说打蚊子。

师傅摇了一下手里的蒲扇说这天都快立秋了,还真有蚊子呢。他吩咐我去烧一把艾草熏一熏,别让这臭虫们来捣乱。

我马上到屋角去搂了一把干艾草放在院子里点燃,浓浓烟雾弥漫开醉人艾香,夹杂着酒气,人被熏得有点昏昏沉沉。

王忠哥哥孤单呀。”老村长喟叹了一声。

“快了,他马上有伴了。”师傅的杯又抖了一下,酒洒在手上。

“是呀,应该给他找个伴呢。”

师傅发觉说的不是一码事。他看着老村长,等待下文。

“给他扎一个老伴吧。”老村长说。起了一阵凉风,屋瓦上的草唰唰响,门口有个影子晃了一下。

我出去看了一下,什么也没看到,赶快把门关上了。

“扎老伴?”

“是呀。他孤单一生,黄泉路上应该有个伴呢。”

我听师傅说过,王忠早年家境贫寒,父母双亡,靠为别人放牛砍柴为生。师傅比王忠小岁。那年,师傅的爹被派中了壮丁,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有人为他们出主意花钱买替身。恰巧,王忠的爹上山砍柴跌伤了腰,需要钱治疗。纸人张便三块光洋买了十六岁王忠替他去卖命。为这事,我师傅一直觉得对不起王忠,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三块光洋没挽救王忠的爹最后连也疯了,在一个凄风苦雨夜晚投河自尽。

王家家破人亡,王忠也一去多年渺无音讯。师傅估计他多半死在战场了,心里更多了几分愧疚。那些年,他常梦到王忠,有时断了胳膊腿,有时缺了半边脑袋,血肉模糊,吓得他半夜惊醒,尿了裤子。他把噩梦讲给听,老纸人张也惊恐不已,生怕王忠鬼魂把儿子命索了去,就带儿子去鸡鸣寺找法师求解。法师却另有一番见解,认为王忠没死,只是身陷绝境九死一生,所以托梦求救,教老纸人张回去用心扎一个纸“王忠”,来鸡鸣寺做一场法事,用替身把王忠从绝境解救出来。

现在老村长要师傅给王忠扎纸人做老伴,师傅肯定乐意。

    “扎个模样?师傅问老村长。扎纸人难不到他,他是“纸人世家”传人,早年间他祖父辈们就靠为丧事人家扎陪葬纸人谋生,手艺在当地堪称一绝。新社会移风易俗,不兴扎纸人陪葬这一套了,师傅失业了几十年,可手艺并没丢失。但他年纪大了,黄土埋了大半截,眼花手笨,早已经封刀停笔了,有单也是交给他关门弟子我来做。现在,为了好哥哥王忠和老村长天大的面子,他要最后一次亲自挥笔操刀。文革时候,他是“四类分子”,挨批对象。要不是老村长保他,他早被造反派打死了。

老村长就等他这句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师傅我探头悄悄瞄了一眼,惊得狗怕热似的吐了下舌头:它虽因年代久远发黄褪色,还有斑驳血迹,但仍能分辨出清秀五官,是一个年约二八芳龄美女,两眉中有一颗黑色美人痣。

“这是哪来的?”师傅惊讶不已。难道王忠生前有妻子?忽然想起,王忠解甲归田后,被公社安排任大队民兵营长兼仓库保管员还给他发了一条七九步枪。他老宅已倒塌,暂住生产队仓库看守粮食。那时候,政府和群众都对他的生活给予关心和帮助,特别是他的婚姻。可是王忠回家后却一直不谈婚事,对给他介绍的对象一律拒见。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在战争中负伤失去了生育能力,同时也失去了对女性的兴趣在种种舆论压力下,为了证明自己清白,王忠不得已答应接受介绍,但他有一个很奇怪的条件,就是要求给他介绍的对象除了年龄和他相符外,两眉中间必须有一颗美人痣。一时间,两眉中间有一颗美人痣的女排队和他见面。但王忠和她们接触都觉得不符合自己要求,他也因此得罪了许多人,受到群众指责和公社、村领导批评,他从此不谈婚姻。

老村长说这是王忠的遗物。

“就照这个扎?”

“对。”老村长说,“一模一样,分毫差。

师傅哑言无语。过去,他扎纸人都是即兴发挥,雇主只要看着顺眼就行。现在,老村长塞给他一只刺猬,既扎手又不能丢。我看师傅为难,知道这活非同一般,但又不敢饶舌多嘴。

老村长看他为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封包:“我知道这活难度大,但不会亏你。这是全村父老乡亲一点心意,收下吧。”

“别别别……我接……接。师傅慌得直摆手。他如果收了这封包,他日黄泉路上就无脸见他的王忠哥哥了。

 

刚走到山脚,就发现有人在坟前祭拜,是村里那个又聋又哑面貌丑陋的独眼老女人,大家都叫她黑乌鸦。

停住了脚步,心里有几分困惑,为什么黑乌鸦会在这里祭拜王忠?她蹲在王忠坟前烧纸钱,一张一张烧。她真像一只黑色乌鸦,咿咿呀呀哼着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语音。纸子如一只只黑色蝴蝶在风中飘舞,消失。

这个老聋哑独眼女人就像那一样的黑蝴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无名无姓,在千家村停留好多年了。由于她说不出自己来历和姓名,所以连户口都没有。 刚来时,她还是个中年人,住在村尾破庙里,靠乞讨活着。她乞讨只是到附近村子去从不进本村人家。她出门的时候头上蒙一块破布,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因为她已经吓哭了包括我在内的好多小孩子孩子们都说她像老巫婆,再也不敢到庙边去玩。有人说看见她在夜里抓小鸡吃,“咔嚓”直接扭断鸡脖子连毛和血一起吞下去;有人说看见她在狂风暴雨的夜晚庙屋顶上和城隍菩萨干仗,竟把庙神战败赶走了。总之,越说越神,越说越恐怖,人们再也不敢到庙里去烧香拜神了。总之,她就是千家村头上一只黑乌鸦,给全村带来不吉之兆;一块乌云,投下阴影使千家村人恐怖和窒息。人们惶恐不安,纷纷提议把她赶出村子去。这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赞同,大家都推王忠去做这件事,因为维护社会治安是的职责。于是,王忠背了那杆老七九步枪,领着两个民兵去了破庙。

村民们跟在后面,一是助威,二是看热闹。

我也偷偷跟去了。

人们原以为那个丑女人会被吓得躲在庙里不敢出来,或者偷偷从庙后门溜走。可是,她不知为提前得到了消息,竟然穿戴梳洗得整整齐齐,光头鲜脸站在庙门口迎接我们那张独眼的丑脸依旧比庙里的城隍菩萨还要吓人。

王忠愣住了,村民们愣住了,我更是躲在爹身后不敢露面。

丑女人的独眼毫不畏惧直视王忠,把曾经杀人如麻的英雄盯得打了一个寒颤。眼虽是独眼,但清澈透明,如一潭幽深的湖水淹没了王忠,浸得他浑身发凉。

王忠看着丑女人,如中风麻痹一样说不出话来。

人们知道王忠是个忠厚仗义古道热肠的人,以为他开不了口说让人走的话,便推那民兵代他说。民兵壮着胆子对丑女人说那啥……你别再住在这里了,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王忠还是不说话。

村民们跟着嚷嚷对,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王忠突然说你们别嚷了,嚷破天她也听不见。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她是个聋哑人,怎么听得到别人说话呢一个民兵说听不我们就直接把她送到外村去算了。

村民们附和对,把她送到外村去算了。

王忠反问这里都容不下她,外村就让她住了?

人们愣住了,想不到王忠竟这样说话,难道他发善心了?可是如果继续让这个丑女人住在这里,不知道会吓到多少孩子。再说了,让她继续住在庙里,神灵会不会震怒?会不会降罪村民?

村民问王忠那就让她继续住在这里了?

王忠还没说话,村长突然出现了。村长就是现在的老村长,那时他还年轻。他是从公社开会回来,见这里聚了这么多人,便过来看个究竟。

村长问你们这是干啥?

村民说:“这个女人住在这里对我们不利,我们要把她赶走。

村长问这个村民她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你家东西?

村民摇摇头,表示没有这回事。

村长又问另一个村民她是不是昨黑夜里砸了你家窗户?

这个村民也摇摇头,表示没有这回事

村长继续问村民们还有谁站出来说说,她到底损了你们啥了?

村民们都不吭声了,证明之前有人看见的那些恐怖现象都是瞎说

我请大家回忆一下,二十年前,我们村遭旱灾,不少人都逃荒到了外地,同样有乞讨的,有住过别村破庙和牛栏的,别人赶你们走了吗?村长说,那一年,我在逃荒路上得了打摆子病,饿昏在一个草垛旁,是一个好心的老大爷救了我还用草药治好了我的病。现在,这位大嫂落的是和我们当年一样的处境。她虽然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但她一定是遇到了大难才流落他乡。我观察了她很久,发现她从不瞄别人的鸡窝,也不乱进别人的菜园子,就连要饭也不进我们村这说明了?说明她是一个很明事理很正派的人。至于说小孩子怕她,是我们大人没跟小孩子说明这些道理,助长了他们的敌对和恐怖情绪;还有说她亵渎了神灵现在到处都在破除封建迷信,哪里还有神灵?就是有,神灵也是讲大发慈悲普救众生的,不会降罪我们。相反,如果有人要把她赶走,那就是坏了做人的道义和良心,不会得到好报的。

村长一番话,说得村民们倒吸一口冷气。有人趁村长不注意,悄悄转身走了。

村长继续说这个事情我已经向公社革委会汇报了,领导指示,让我们派人调查一下的来历。即使查不到,只要她没违法犯罪行为,就可按正常流散人口收留,保障她基本生活,不要让她再四处乞讨。

村民们不欢而散,聋哑女人也回庙里去了。

村长盯住王忠是你领头要把她赶走?

王忠说乡亲们要求强烈,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我没说要赶她走啊。

村长说你还真以为你是个英雄?你就不想想你是怎样从战场上捡回一条破命的?

王忠不明白村长为会这样问他。他拍拍脑袋,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脑袋早被炮弹震坏了,打仗那些事一片空白,记不得了。可是她……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知道跟你说了也白说。村长说,总之,这个女人不能赶走。而且,你还要负责领人帮她在村旁起两间泥房,别让她再住破庙。另外,平时你也要多留神,别让村里人欺负她。

王忠拍了拍脑袋“好吧,你怎么吩呼我就怎么做。”

我晃晃脑袋甩掉这些回忆。等了一会,见那老女人还跪在那里没有离开,便把祭品放下,先去山里砍竹

 

按照师傅的要求,我在山里的竹林里东挑西选,选择适合扎纸人骨架的竹料。

为扎这个美人痣,师傅看着相片长吁短叹了两天。两人同是王老五,王忠是英雄,自己却是一泡狗屎。王忠竟然么一段令人费解和羡慕的艳遇,还有美让他挑肥拣瘦师傅自己连女人味都没闻到,真是草鸡凤凰同类不同命我知道他的心愿,他奢望自己死后也有个纸人作伴就心满意足了。

每次见师傅难受,自己也难受。但又不敢劝他别接,只好替他捶腰捏背,让他好受一点。

那天,老村长又来了,还提着红薯烧和酱酥肉。他这是第二次来了,目的很明确:催师傅做活。

我依然温好酒菜,燃了艾香,在一旁把盏侍候他们细喝慢谈。

看着师傅一脸愁容,老村长问:“这活很棘手?”

“你说王忠哥哥怎么会有这个美人痣呢?师傅答非所问。

“这个只有晓得。”老村长说。

他不是失去记忆了吗怎么还记得这个美人痣

“这不是有照片经常在他眼前晃吗?这可能是他唯一印象最深的人了。”

“给他扎美人痣是他的遗愿吗?”

“他没留这个遗言。”老村长说,“玻璃镜子照脸——很明显,非美人痣不娶就是他的遗愿,所以我们要为他了却这个遗愿。

师傅要抽旱烟,我急忙替他点烟,看着他皱巴巴的老脸淹没在烟雾里。

“你给我句真话。”老村长不耐烦了,“是不想做这活还是做不出来?”

师傅不语。

老村长把酒一放:“那好吧,少了张屠夫不会吃赖毛猪,我另请高明。再这么拖下去,王忠哥哥会死不瞑目

师傅慌了:老哥哥您误会了,我是怕做不好对不起王忠哥哥,对不起乡亲们

正说着,门外一声响,闪过一个人影。出门去看,回来时战战兢兢老村长见我神色不对,怎么递给他一张发黄的草纸,上面写着“容貌误差无妨,美人痣必不可少。

老村长偷笑了一下。

师傅满脸困惑:“你笑啥?”

老村长把纸条递给他“这是王忠哥哥来了。你看,他把要求放宽了。好了,你就放开手脚做吧。

师傅目瞪口呆。

 

我砍了竹料回来,见那老女人还跪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不耐烦了,师傅还在家里等着用竹料呢。罢了,不管这个女人是人是鬼,也要过去看个究竟。

我放下竹料,提起祭品,鼓了勇气向王忠坟前走去。这一去不要紧,吓得惊叫一声,丢了祭品就往回跑。

老村长正在师傅屋里喝茶。

我一头跌进屋里,人和竹料哗啦瘫在地上。

老村长惊问:“你这是怎么啦?闯到鬼了?”

我结结巴巴说:“那那那……那个……女女女人……死死死了……”

老村长瞪我一眼:“哪个女人死了?”

我指着自己耳又指着口说:“就是那个……那个黑乌鸦……

老村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黑乌鸦?”

“黑乌鸦……黑乌鸦……就是我们村里那个老聋哑女人……”

老村长颤巍巍站起来:“死了?在啥地方?”

“王忠坟前

老村长也慌了,吩咐我:“你快去通知村里人,叫他们都去山脚王忠坟前

村里人都去了王忠坟前,叽叽喳喳议论纷纷,弄不懂这个老聋哑女人为啥要祭拜王忠又为啥要死在坟前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看着老村长,好像只有他才知道这个谜底。

我陪着师傅最后赶来。就算师傅通晓阴阳,阅尽尘事,现在也被眼前一幕弄糊涂了:“这这这是唱的哪一曲?”他喃喃自语,似问别人,又似问自己。

老村长突然说:“你那纸人别扎了。

师傅不明白老村长的意思:“为啥?”

老村长说:“王忠有伴了。”

师傅迷瞪了半晌,约有所悟。他指着老聋哑女人:是说……她?”

老村长点点头。

“她就是……美人痣?”

老村长仰头看天,无声叹了一口气。

村民哗然。

“她是美人痣?这不可能。”

“老村长,您在开玩笑吧?”

“说她是外星人我还相信。说她是美人痣,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老村长摆摆手,叫大家安静。等村民都不说话了,老村长才烧燃一锅烟,徐徐吐出一段烟雾:当年,王忠负伤昏死在战场上,是一个打柴女子把他背回家。这个女子叫满妹,她爹用草药治好了王忠的伤。为了感恩,王忠在她家帮了一段时间活。王忠忠厚老实,勤劳肯干,父女俩都看上了他;王忠也喜欢上了这个两眉中间有一颗美人痣的女子,最后由老人作主定了终身。但王忠丢不下部队,动了归队念头。父女俩深明大义,帮助王忠探听到部队消息,毅然送他去寻找部队。临别,满妹送给王忠一张照片,就是那张美人痣。

“王忠后来怎么不去找美人痣……满妹?”我打断老村长话问。

“王忠在另一次战斗中脑袋被炮弹震坏,记不得这事了。

“这么讲美人痣是专门来找王忠的了?

“满妹记住了王忠家里地址,在她爹过世后,就逃荒到了这里。”

“她既然到了这里,为啥又不认王忠?王忠为啥不认她?

“王忠失去了记忆,肯定不会认她了。”

“那她为啥不提照片的事?”

“我问过满妹,她说因为自己变成了丑八怪,在王忠面前开不了口。”

“原来美人痣会说话?”

“她不聋不哑。”老村长说,“她装聋作哑是不想让王忠了解她,但又不想离开王忠,所以一直住在了这里。”

原来,那时老村长也和村民一样怀疑聋哑女人来历,甚至担心她会对千家村带来不利。所以,他悄悄找了她。一开始,黑乌鸦……不,现在是美人痣了——还装聋作哑,可老村长是啥人?他阅尽了江湖尘世人间沧桑,她一举一动都证明她是正常人。老村长说:“你不要再装了。再装我就把你赶出千家村。”

美人痣知道再也瞒不过了,一扑通跪在老村长面前:“求求大哥救救我。”

老村长听了美人痣讲述,问她找过王忠没?美人痣说王忠失去了记忆,已不认识她了。老村长将信将疑,允许美人痣暂留在这。他马上将这事汇报给公社革委会,革委会立即派人去美人痣家乡调查,证明属实。

有了证据,老村长才找王忠,可是王忠矢口不认,并且拿出那张美人痣照片:“除非她变成这个模样,我就认她。”老村长再三解释,美人痣是因为被民团发现她收留王忠,才杀害她父亲,抓她去邀功领赏严刑拷打毁了面容。后来虽然放了她,但却成了一个丑陋女人。但王忠是一根筋,竟说:“哪怕能看出她眉中有一点美人痣痕迹,我就认了。不然,我对不起满妹子。”

老村长把这话对美人痣说了,以为她会丧心绝望,哪知道她竟被感动得泪流满面:“有他这句话我就满足了。今生虽不能和他结为夫妻,但我会在这里陪他到死。”

 

在老村长操持下,千家村为美人痣举办了隆重葬礼,把她和王忠合葬在了一起。老村长领头,全村人对着美人痣遗像跪地:“美人痣,谢谢您了。”

老聋哑独眼女人——美人痣,就像那纸灰子一样的黑色蝴蝶,神秘飞来,又神秘消失了。

                            原载《南方文学》202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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