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小时候她总走到我前面,牵着小小的我,回眸间满是温柔的笑。长大后,她总在我身后,手里的行李好沉,沉到我的回眸间,只剩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越来越小……
我的姥姥也就是南方所说的外婆,是一个个子小小的老太太,姥姥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她的家庭,她眼前的这片土地。靠天吃饭说的便是农民的一辈子。姥姥生活的农村,在北方一个常年干旱的地方,内蒙古这片辽阔的大地,多的是这种荒凉干燥的滩地。姥姥说她的祖籍在今天的土默特右旗,六零年代,因饥荒,人们不得不四处找能够充饥的食物,被迫出来谋生,曾祖父便举家搬迁到现在大家所生活的地方。姥姥的兄弟姊妹很多有六个,她是家中排行老二,但命运是不幸的曾祖母在姥姥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受气治疗不及时去世了(这里不详细讲述了),留下六个孩子和曾祖父相依为命,六个孩子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年代是很难养活的,曾祖父为了赚钱去贩卖东西,家里的重担便落到了姥姥身上,那时她的大哥正在读书,小小年纪的姥姥带着四个弟弟妹妹生活。做不熟的窝窝头,咬不动的饭,也是常事。喂猪,饮羊,喂鸡,割草这些家务活,让本来应该在校园里读书的姥姥一个人默默承担着。
后来,二十多岁的姥姥在最美好的年纪,被家里安排,和姥爷结婚了,因为那个时候姥爷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工,有稳定的工活。我问过姥姥,那个时候你相中姥爷了吗?姥姥只说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干甚?姥爷和姥姥的性格截然不同,姥姥是一个有矛盾喜欢说出来解决的人,而姥爷却闷在心里不愿开口,我常打趣说这是一个心直口快的小老太太和倔强的小老头儿的爱情,哈哈哈。所以在此后的四十年里,总能听到姥姥的责骂和唠叨,还有姥爷沉默干活的佝偻背影。我在想当初的不违背和现在的唠叨是在为那个时候自己的命运呻吟吗?
七八十年代姥姥生下妈妈和舅舅,兄弟姐妹们也陆续成家,为了生活,老舅老姨们就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姥姥家,在姥姥的照顾下有的考上了大学,有的学到了手艺,有的长大后成家立业,说到这儿,有人会说姥姥可真厉害,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酸楚,两代人都是在姥姥的照顾下长大,她冗长的一生都是在为别人付出。
再后来我和妹妹出生,也是姥姥把我们拉扯长大。(舅舅和舅妈在妹妹三岁时候因为精神病离婚了,舅舅独自抚养妹妹)小时候妈妈要出去打工,我便被留在村子里和姥姥生活,那时候没有钱买奶粉,我很早就断了母乳开始吃辅食。刚开始每天哭,姥姥每天晚上从凌晨三点把我抱在怀里抱到五点,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一年。后来妈妈回来看望我,我却有些陌生。姥姥喜欢叫我宝宝,我小不懂事,也叫姥姥宝宝,把姥姥逗得哈哈大笑。会走路时,我很闹腾一点也闲不住,北方的土坑上家家户户喜欢把被子叠在一起,摞的高高的。而调皮的我喜欢爬到上面玩,跳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袋,把姥姥心疼的直掉眼泪。
后来因为要上幼儿园,妈妈便把我接到镇子上,走的时候姥姥带了自己做的羊毛被子,和一个自己缝的小尿垫给我。上了小学,妈妈做生意我老是不能按时按顿吃上热乎饭,正好妹妹也要上幼儿园了,姥姥便来镇子上租了个房子照顾我和妹妹。舅舅在我五年级时买了楼房,那个时候正是妈妈和爸爸闹离婚的时候,我便和姥姥、妹妹一起住到舅舅的楼房里。这一照顾就又是两年,直到我要去市里读初中,我才明白这一次要真的分别很久了。
开学的那天,我收拾好行李,姥姥给我塞了很多吃的,用的,生怕我不够用,叮嘱了我很多很多,我说我知道了,那时我是喜悦的,是对三百里外求学的期待和向往。出去等车时姥姥让我先走,她说箱子沉我拿不了,明明那个时候我已经14岁了,姥姥仍然把我当小孩子看。我赌气走到前面,回头时,姥姥驼着背吃力提着我沉甸甸的行李箱,她说箱子新新的,我不拉别拉坏了。直到快上车她始终沉默着,什么也没有叮嘱我。坐上班车只听见她和司机说孩子一个人,你们多照看一下,然后掏出30块的车费递给了司机。我扭头不再看,心里满是酸涩。车子开动时,我爬在窗户上往后看,那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低头不语红了眼眶。看见手提袋里有红色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三百块。泪水决堤,我握着那三百块钱,放声大哭,我在满车人的疑惑目光里,哭的撕心裂肺,这一次我真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了。
长大后,我每逢中秋和春节都会回去看望姥姥,每一次都会满载而归,我也常常缠着姥姥让她给我讲以前的故事。这一次我们回去的时候,因为我早有写她的想法,所以我问了许多有关的事情,每次姥姥都耐心的讲给我。我们路过姥姥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一个现在已经荒凉的破烂遗旧的村子,在时光的长河里,村口的那两颗榆树还在支撑着,随风的吹动摇晃。我们走的时候我以往都先躲在车里,因为害怕离别,怕流泪我选择不去面对,姥姥每次都会笑着挥手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我也只能从后视镜上看着她和姥爷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中秋我们返程时姥姥早早就念叨说把这个给洋洋带上,把那个给洋洋带上,最后就是塞到后备箱放不下才行。我说带一些月饼给我吧。姥姥边拿边说:“拿烙的好的,别拿烙黑的,烙黑的我和你姥爷吃。”姥姥和姥爷年纪大了,加上两个人的身体不好,姥爷在今年还做了一场手术,妈妈坚决不让姥姥种地了,姥姥说不种地行,得让我养几只羊,要不然洋洋想吃羊肉怎么办?还是自己养的好吃。
隔代亲的说法,我始终认为是个真心话。我们走时,我的心里依然是酸涩不已,这一次我回头时候,我看到姥姥脸上岁月的痕迹,被大风吹起的衣衫发旧泛白,看身后是这一片熟悉的黄土地,我不知我还能陪伴她多久,我是愧疚的,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她是慈爱的,是无私的,我在想,如若曾经她能跨越这命运的高台,是否不会将一生献给这漫天黄沙?我是感恩的,她养育了三代人,只一双手遍是鲜花满园。这份沉默却沉重的爱,需要我记一辈子。
辽阔无垠的沙蓬地里,风吹的眯眼,矮小的身影向我走来,我吃下一嘴的沙子,笑着,回望着。
2023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