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1 寒冬，清晨，天没亮，包二夫妇就起了床。

女人到灶下开火，包二用洗脸盆从灶背的大水缸中舀水到灶上的大铁锅里，水很凉，铁脸盆也很冰，冰得他那粗糙皲裂的手发痛。他说：“好冷！外面应该下了霜。”

女人划燃了一根火柴，左手拿起一小把茅草，用火柴点燃，再将茅草放进灶膛里的一大把干柴窝窝里，很快灶膛里的柴便燃了起来，火光映红了女人风吹日晒的黑脸。她说：“来烤烤火。”并将坐着的那张小板凳挪过去一点，腾了个位置给男人。

包二在另一张小板凳上坐下，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瘪瘪的最廉价的香烟来，抽出一根，女人连忙从灶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柴，帮男人点燃。

包二吸了一口烟，沉闷地说：“这肉越来越难卖了。”

女人说：“我们也照别人那样试试？”

包二说：“那怎么行？那是没良心！没良心的事咱不干！”

女人说：“没良心吃饱饭，有良心的挨饿！唉，别人怎么就相信表面好看的肉呢？”

男人说：“别人只看谁的便宜。”

女人叹气说：“就是的，我们也卖便宜些，也搞点水放里面。”

男人再次摇摇头否决女人的提议。

烧了差不多一捆柴后水沸腾了。

包二夫妇一齐起身去灶屋后面的猪栏里，从凳上站起来时，可以看到女人比男人高半个头，也比男人壮实得多。俩人都系着粗布围裙，以免弄脏弄臭身上的旧衣服。

低矮的猪舍的猪栏里关了七头圆滚滚的大白猪，本来这栏里有十二头猪的，前些日子陆续杀了五头。这栏猪是女人养大的，养猪是件很辛苦的事，为了节省成本而成品饲料喂得很少，但又要猪长得壮长得好的话便要种菜，作田。然后要收集边角料的菜叶和米及米糠一起煮熟成潲再喂，煮潲要大量的柴，要去自留山上砍，而砍柴也是个累人的活。女人比男人长得强壮，这一系列辛苦活差不多被她包了，男人主要是卖肉，只在女人忙不过来时才参与。

包二夫妇一共有四个孩子，前三个是女孩，第四个才是愿望中的男孩。大的八岁，小的才二岁，要养大四个孩子不容易，非得下苦工夫！

包二杀猪已有几年，是个杀猪老手，一般是从农户家买猪来杀，但是由于生活负担重，女人便也养猪，女人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能赚钱能顺利养大孩子干什么都愿意。

2 包二开了猪栏门，两人一起进了猪栏，包二用手中的铁勾子插到一头最大的猪嘴巴里，再一拉，锋利的勾子便勾进了猪的上嘴唇，猪痛苦地尖叫起来！他握着勾柄将猪往外拖，女人便到猪后扯起猪尾巴往外推。夫妇俩合力将猪牵引到屋场坪里，坪里早就摆好了杀凳和接血的木盆。猪被拖到杀凳边，包二便弃了铁勾，抓住猪耳，同时女人在后面一手抓猪尾一手抓猪肘的皮窝窝处，夫妇俩一同发力，将猪抬起并掀翻让猪侧卧在杀凳上。包二立刻用右膝死死压住猪头，迅速拿起地上的杀猪刀，飞快的从猪下巴上的那个凹陷的地方插进去，力尖只抵猪心脏，然后将刀一抽，鲜血一喷而出，随着猪的惨叫声猪血一远一近地流入凳下的木盆里，直到血流完，猪不再动弹。其时女人也是左膝跪压在猪的后腿肘处，她上半身几乎是爬卧在猪身上，利用她的重量压住拼命挣扎的猪，任包二捅刀。

接着包二便用猪澡盆烫猪，烫好后，包二用刨子粗弱地刨了绝大部分猪毛后夫妇将猪抬上澡盆横架在澡盆上。包二在猪后腿靠蹄部上面的皮上割了个口子，然后用铁捅杆（一根一头圆形的二米左右的小铁棍）从口子上插进猪体的皮和肉之间，并从不同猪体位反复抽插几次，然后他用嘴贴着口子用力吹气，空气便压进猪体皮肉之间的捅杆通道，猪很快便鼓涨了起来，猪皮涨得紧紧的像一只猪形气球，由于用力包二的脸也憋得通红。包二用刀在软鼓的猪皮上剐削，锋利的刀口所过之处猪皮变得干干净净，很快那猪体变得浑身雪白，像一个巨大的白萝卜。

同时另一边女人先将凝固的鲜红猪血倒进开水锅里，一烫，猪血由鲜红转成乌红，然后再翻剪臭烘烘的猪肠猪肚等杂务。

女人看男人用刀尖从猪脖子到脊背再到尾上方划了一条长口子，皮下的空气消了，猪又恢复原状，然后准备开膛。女人便说：“还是打点水吧，不打太多就是的。”

男人犹豫，他想极力压住心中蠢蠢欲动的魔鬼，他没说话。

女人自顾自地进屋从房间隐蔽的角落里拿了一根带水枪的管子出来，水枪的出水口很细很尖，就像一个特大号的针头。

随着包二“唉”地叹了口气那魔鬼从心中跳了出来，他默认了女人的建议。

女人将管子接到水笼头下，包二拿着水枪先是将尖头插进猪的背部然后勾动开关，看着比较松弛的猪肉立刻饱胀了起来，包二又换了几个注射点。他看着很快长大的猪，既兴奋又不安。

女人在边上无奈地说：“我们这也是没办法，别人都搞我们不搞赚不到钱。”

包二也帮自己辩解说：“打点井水，重量增加了，但价钱便宜了，其实我也没多赚，只求多点销量。”

他讲的是实话，以前市场上卖肉摊贩都不打水时，由于包二杀的猪大都是农人自养的，不是全喂颗粒饲料的猪，猪肉质量好，吃起来口感也好，并且猪肉干净漂亮，所以他的肉销量也好。可是其他的摊贩突然就降价了，他的销量由每两天杀一头猪跌到现在四五天才杀一头猪，他急。

女人看着充了水的猪肉，心卜通卜通地跳，既忐忑又兴奋地说：“我要多喂个把月这猪才能重这么多。”

包二点点头，明知没外人在还是环视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说：“足有三十斤水，别人注了四十多斤。那肉价怎么不低。”

女人又唉地叹了口气。

一切搞定，天也亮了！包二这才看看外面，外面田里废稻草上和土里的萝卜白菜叶子上覆盖了一层白白的霜。天气很冷，但包二夫妇不觉得冷。

3 集市上比较热闹，包二的肉摊前挂了纸板，上面写了肉的价格，这价格和其它的摊位是一个价，比昨天的价跌了一元一斤。

有几个顾客围着看肉，包二的心急跳，但他佯装镇定地说：“这肉多漂亮，肥是肥点，但是自己家养的，好吃！”

“真是自己家养的？”顾客问。

包二说：“我什么时候撒个谎？你们可以去我家栏里看。”

“这肉是好看，油亮亮的”

“好肉，又便宜”

……。

于是包二兴奋地操刀砍肉，过秤，收钱。

心下却想：这些人只看价便宜，却不识货，这注水肉水汪汪的，看着漂亮，可用手一摸能感觉到它的湿润而光滑；而没注水的肉看着有点干巴巴的，可摸着黏乎乎的粘手。

包二的肉俏，他忙碌着，兴奋着，很快卖掉了一腿肉（四分之一）。

可是，正低头砍肉的他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包二，你这肉注了水！”吓得他手一抖，那刀一偏砍到了右手背上，顿时鲜血直流。

包二弃了刀，赶忙用右手压住左手出血的地方，然后抬头看来人，果真是市场监督所的刘所长。他大惊，心狂跳，顾不得伤痛，连忙掏烟敬烟。

可是刘所长不接，威严地说：“你的肉暂时扣走检验，后续处罚再听通知。”并吩咐身后的同事将肉抬走放到车上。

然后刘所长开了一张暂扣的条子扔到摊位上，上车扬长而去。

包二木呆呆地看着，六神无主，无可奈何。

4 包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正煮潲的女人高兴地问：“今天肉这么俏？我讲了要打些…。”

可包二恶狠狠地骂道：“真不该听你的，妈的x，那肉都被监督所的没收了，只怕还要罚款。真倒霉。”

女人听了，本来黑的脸色变得苍白，急急地问：“真的？收了？”

“真的呢，就是你这个砍头的出的主意！害我还砍伤了手。”男人说着从墙角里捞了点热天留下来的黑黑的蜘蛛网粘到伤口上，然后去翻布条。

女人先是呆呆地，然后一屁股瘫坐到凳子上，良久才嚎出声：“我的肉啊我的肉啊！是谁举报的，我们搞了一次就被没收了，别人搞了那么久没事，我的肉啊我的肉。”伤心到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时外面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晒化了那层白霜，但女人觉得很冷。

包二用布条缠包了伤口，出来后女人停止了哭骂，她忿忿不平地说：“肯定是…是别个卖肉的举…举报的，不然监督所的怎么会…会知道呢？”她上牙叩下牙，嘴唇颤抖着，连说话都不利索。

包二无可奈何地说：“鬼知道是谁？只有天知道！唉！算了，收还收了，好比这头猪死了，我讲了没良心的事不能做。”

女人又一呆，良久才喃喃：“天知道，没良心的事到底不能做。”

包二说：“是的，让别人去做，做没良心的事老天看着。”

女人去房间里的角落里拿出那根注水的管子来，将水枪那一头垫到剁猪菜的砧板上，用菜刀狠狠地剁了接水枪的那小段管子，然后将水枪扔到墙角。忿忿的后悔地骂：“看你还贪心不，以后再不干坏事了。”

说这话时她不再结巴，嘴唇也不再哆嗦，身上也不再觉得那么冷！或许阳光从屋顶缺失了一片瓦的缝隙中射进来照到她的脸上，而使她感到了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