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的樱花

         周日清晨的樱花

                   李梦桃

即使加班，周日清晨的空气也弥散着别样的轻松。

雨洗过的天空，蓝得像一抹无法擦拭的乡愁。那遥远的归乡梦啊！是心底一丝隐隐的不安，哪一天才会释然呢？不得而知！

我的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切割成无数碎片、无数线段、无数小碎点点。这片片段段点点的海洋包围了我。虽然并不激流滚滚，波涛猎猎，可是我这个溺水者只有喘息的能力了，能够随波逐流不被水一口呛死就已经万幸啦，哪里还有那份搏击海涛的豪情和壮志呢？

周日的清晨，连上帝都休息的日子，我为了一份召唤，或者一份默默地顺从，或者一份旷日持久的自我强迫，和温暖的床铺机械地分离，和亲切的锅碗瓢盆慵懒地分离，走出了家门。

周日的清晨，蓝天下，我的坐骑缓缓退出狭窄的楼间青砖匝道，准备驶向我的工作地点——五公里之外的一所围墙。

高耸入云的楼顶遮住我仰望天空的视线，汽车制造商精心设计的天窗，并没有拨转楼盘的功能。我被精致地包围在座椅上，服服帖帖，唯一可以运转的就是我的眼睛。

通往小区大门的直行道两侧，是开发商为了营造一份天然景致，营建一份和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境界吧，栽种了一拉溜的银杏树、枇杷树、樱花树。这几种树，被错落相间地种植在一起。于是，四季皆有景致！比如夏天，会看到满树金黄的枇杷果。一提到枇杷果，我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株一株绿意盎然的枇杷树，主干正好高过人头，枝叶婆娑，扑啦啦散开一树的清凉，油亮亮的蜡质厚叶，散发着希望和生命的光泽。在这树上，结着一嘟噜一嘟噜金黄的枇杷果，笑眯眯的，探头探脑；同时还结着一个一个采摘枇杷果的胖女人。勇敢的采摘者，身着花裤子的胖女人们，她们站在高及人头的树杈上，一手就近抓住枝干避免跌落，一手伸向高处的枇杷果。她们膀大腰圆，身形健硕，她们身手矫健，不知道是动用了什么样的飞檐走壁的武功爬到树上的，那劳动惯了的壮壮实实的腰腿和胳膊，让她们结结实实地站在树杈上，三三两两，有在树上采摘的，有在树下接应的，那不顾一切地采摘的形象，那爬在羸弱的枇杷树枝上的形象，实在太让我震撼了！她们不顾一切拼命采摘的镜头里流淌出的那股生命的活力和强大的气场，啧啧，绝非常人可为！

遇到果实就去摘啊，果实结出来了，不就是让人摘的嘛？采摘才是硬道理！她们好像连想都不用想，只是在永不止歇地采着，摘着。这根枇杷树枝怎么挡住了我采摘的便利？没关系，劈拉一下，折断好了，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住我们采摘的热情和干劲！

那被拉扯断的枇杷树枝，断裂处，裸露出新鲜的浅黄色树茬，整个树枝连着树叶从那黑褐色的枇杷树上耷拉下来，就像一位壮士耷拉着一条受伤的胳膊。

面对此情此景，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只有惊异罢了！我知道不久，这断枝会被物业清理走，这树只留下伤疤。远远地，枇杷树依然茂盛，依然挺立，路过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这树曾经被折断过树枝，这树曾经被采摘过果实，曾经被切割，被分离。如果这也叫分离，果实和树枝的意外分离，因为结出美味的果实而被人为地分离；树枝和树干的意外分离，因为阻挡采摘而被人为地分离，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总不能告诉枇杷树说：为了不被采摘不被折断为了不分离，咱们就不结果了吧！枇杷树因为会被采摘就不结果？可能吗？

枇杷树繁盛过后，就是银杏树亮美的世界。

秋天会有金黄的银杏叶挂满枝头、飘落地上，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四季变换，风景也在迭变。在这阳春三月的绝佳时节，又是什么景致呢？

是昨夜的急雨把正在盛开的樱花打了一地。

透过车玻璃，我看到了落英满地，铺在一块一块规整青砖砌成的地上。好像一夜的沉思，落地，饱满而成熟。

樱花是什么时候开放的呢？好像还没有看见他开，他怎么就一下子如此繁华明艳了呢？！

我开始庆幸自己今天加班，看到了樱花此时此刻的样子——葳蕤的绿，轻盈的红，透亮的粉，团团簇簇，照应着地上洒落的点点片片的时光。

碎片，剥落，分离，无处不在呢！恰如胎儿从母体中娩出，呱呱坠地；恰如朝阳从云层中跃起，划破黑暗的天地，带来久违的温暖和光明；恰如金黄的枇杷果和碧绿的枇杷树被人为地分离；恰如亲人，一个一个默默地离去，任你撕心裂肺地呼唤，也没有回应，只留下傻呆呆、孤零零的自己。

我是时间的孩子，他们也是。时间的强弩射出了我们这一枚枚箭簇，我们身不由己地奔驰在时光的隧道里，匆忙之中，互相陪伴，互相道别，互相再也看不见。正如这满地的樱花落蕊，留在枝头的，洒落地面的，留在车上的，互相道别吧——明媚鲜妍能几时？互相陪伴能多久？总被雨打风吹去！

是谁说过：我见即我得。我不见也存在着吗？我的亲人们，你们好吗？遥远的故乡，那一撮坟茔，你们在那里，冰冷的地下，也像我想念你们一样想念我吗？王阳明的杏花困惑了我三十个春秋，直到被认同，方登时明媚鲜艳了起来。

女人是视觉动物吗？此时此刻，樱花那份遮不住的生命的活力蓬蓬勃勃地穿透过车窗玻璃，让我的心欢快起来。这是正十分鲜艳着的樱花，是开得正热烈开得正正好的樱花，即使洒落在地上，也因为雨水的浸渍而饱满水灵，分离也美啊，美得更加洒脱自在随性，不执著，不拘泥。美成一幅贯通天地的立体三维的画面。乡愁何在？

最可爱的是那停在樱花树下的金色两厢小轿车，圆圆的车屁股，鼓鼓的车身，沾了一车的樱花瓣，点点片片，组合成车体的形状，还带着工业设计的弯曲和弧度，似天然又似人工。锃亮的合成钢闪着金属的光泽，柔软的樱花瓣无赖般贴在他们的身上，惬意而安祥。这一份妙手天成的画作，天工人巧不经意的合作，让眼前的这幅“蓝天樱花图”一下子立体起来。如果还有一个打着油纸伞的旗袍女子，叫那伞上也斜斜地落一层樱花瓣，或者就不要那伞吧，就落女子一身的樱花瓣吧，该又是怎样温暖而又美好的画面！

周日清晨的樱花和樱花落雨，有留在枝头的蓬勃，有落在地面的哀婉，还有暂停空中的延展和跌宕，一层一层，是充满秩序的分离，是层次分明的开示，是不可言说的构思，美得鲜明生动，让我了悟诞生的美和力量，也了悟分离的痛和价值，还有，还有这痛之后的清朗和明白。

我歌颂生命的活力，我赞美勇敢的新生，也接受这一份无奈的离别和意外，人生淡然如此，加班和不加班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樱花开和樱花落是不是也一样美好呢？试想，如果没有落日的辉煌，又到何处寻找日出的惊心动魄呢？

缓缓行驶在生命的路上，握住人生的方向盘，一路风景，似乎无处不在归乡。

历史的深处，有庄子，在鼓盆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