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20米开外有一条河,河名为骆家方。这条河呈长方形,东西河长300多米,河宽近50米。河水深不见底,最深处超过3米。东西中央向南、再向东,是河的支流。老家生产队的内河构成了水网,骆家方在水网中处于领先位置。老家人说,河两岸乃至整个生产队人家的一代又一代人都是在骆家方的水中“泡”大的。于我而言,骆家方是我的母亲河,是养育我长大的生命之河。据家谱记载,我们家从我的高祖父那一代起就居住在这条河的北岸。后来,又搬来一户骆姓人家居住在这条河的南岸。两户骆姓人家在这里开枝散叶,居住在河两岸的骆姓人家繁衍生息至今已多达十三户。
河两岸有裸露着的河床,也有错落有致地生长着的银杏、桑树、榆树、杨树和芦苇等茂密植被。农舍,炊烟,植被,栖息在树上的喜鹊,游荡在水面的野鸭……还有它们在河水中如梦似幻般的倒映,从不同的角度看,是不同风格的水墨画图。倒映在水中的还有我童年的脚步,有我童年的喜怒哀乐……
曾经的岁月,傍水而居的人家,每户都有一个上下若干台阶通往水面的“步口”,并安置着“步口凳”,便于淘米洗菜,刷锅洗碗,清洗衣物。因为洗洗刷刷会有不少食物残渣沉淀水底,鱼虾会前来觅食,并且会有老河虾和不少小胖扁鱼、虎头鲨在附近安营扎寨。在水底觅食的鱼虾,清晰可见,但要逮住它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在淘米篮内放置适量剩饭米粒用作诱饵,用纱布把篮子口蒙住,留一个可让小鱼小虾钻进去的小洞,沉入河底。用这样的方法,捞上来的鱼虾好似昨天晚上刚出生的,只能是玩童的游戏而已,不可能有可供食用的收获。
鱼米之乡,水是源头。当年,河北岸西侧是生产队的队部、粮库、晒谷场和猪牛饲养场。骆家方是生产队集体用水的唯一来源。每年春天,生产队做秧母培植秧苗的稻种要在骆家方的水中浸泡七至十天,因水质好,水温适中,稻种的发芽率明显高于其它河水浸泡的结果。灌溉水渠还没有四通八达的年代,骆家方的水用于种水稻,给麦子、玉米等农作物抗旱,发挥了旱涝保收的功能。夏日劳动间隙,大家都喜欢跳进骆家方或畅游,或冲凉,也有摸鱼,逮虾,抓螺,捡蚌,收获一分意外惊喜的。我喜欢与童伴们一道在骆家方里玩水,看谁游得远,比谁潜得时间长,经常是从河这头游到河那头,从河这边潜到河那边。
那些岁月,家里水缸里的饮用水没了,到水井里担水距离有点远,我经常图省事到河里担水。童年,我用这河里的水学种过水稻,浇过蔬菜……那次,我和二弟把河水边上有两张八仙桌子大小的一块地翻整出来,筑上拦水坝,用洗脸盆端水把这块地灌满水,插上茨菇芽。每天给茨菇塘里添水,一塘茨菇一个劲地疯长。夏天连续几天暴雨,河水上涨,茨菇塘被水淹了。那天,我意外地发现好多条大于手掌的鲫鱼在茨菇塘里游来挤去。我和二弟兴奋地把茨菇塘外侧的拦水坝加高,再用水盆把茨菇塘里的水一盆一盆地端到塘的外面。茨菇塘里的水变浅了,我们逮着了满满一盆子鲫鱼。一家人吃不完,还送了不少鲫鱼给邻居家尝鲜。
河两岸人家的树叶、竹叶、芦苇叶和农作物的碎叶飘落到水中,慢慢地沉入河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叶子在河床里与淤泥融为一体,成了耕种庄稼难得的有机肥。农民把小木船撑到河的中央,用罱子把淤泥罱上来用作肥料。在骆家方里罱泥,或撑船在水面上穿行,或手握两根竹柄一罱子一罱子地把淤泥从河底罱到船仓里,再一锹一锹甩到岸边的泥塘中,既艰辛又有趣。罱上岸的淤泥中,会隐藏着河蚌、螺蛳,甚至还有不知逃生的黑鱼、鳗鱼,这些会成为罱泥人家餐桌上的美味。那年暑假,我体会过罱泥的农活,罱满了一船仓淤泥,连一片鱼鳞也没见着,却累得我腰酸背痛了好些日子。
初春,生产队里农活不是很多的日子,每天早上骆家方河岸边会站满了垂钓者。而我钓技过于一般,偶有钓到三两条鲫鱼的收获,就会高兴得忘乎所以。与邻家的童伴一起钓鱼,钓到大大小小的三十多条鲫鱼,如此收获只遇到过一次。更多的状况是,浪费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晨光,要么是啥也钓不着,要么是钓到一两条小鱼只能用于喂猫。多少年之后回到老家,看到有人在骆家方钓鱼,钓上三两个小时,总能收获几斤甚至十几斤鱼。我也想重温垂钓之梦,谁知道用稻糠做鱼窝,在自家门前潮湿的地方挖几条红蚯蚓作鱼饵的原始钓法,已经钓不着鱼啦,试了几次“商业化”的钓法又总不得要领,渐渐地也就失去了钓鱼的兴致。坐在骆家方的河岸边上看人家钓鱼,与人家拉拉家常,倒也蛮有意思的。
当年,骆家方是生产队唯一的养鱼场。春天像农田播种一样把鱼苗放入骆家方的河水中,不用投放鱼食,也不专门管理,让鱼儿们自由自在地生长。散养着的白鲢、青鱼、扁鱼,或食用水草、芦苇叶,或食用螺蛳等水生物。到了炎热的夏天,蓝天白云下的河水波光潋艳,看到成群的鱼儿在悠哉悠哉地漫游,浮在水面的是白鲢,隐在水中的是青鱼,扁鱼喜好滞留在水的中间层一般很难见到。阵雨过后,青鱼游到岸边附近咬食芦苇的嫩叶,可见其既憨态又灵动的模样,可闻其既咂吧又清脆的响动。农民们在这样的自然环境里生活会觉得有盼头,有奔头。
寒冷的冬日,骆家方的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我们用棍子把冰敲成冰块,拿起冰块向河的冰面上抛去。冰块在冰面上高速滑行,看谁抛的冰块滑行远。这种游戏既比力量,又比技巧,远者为胜。玩抛冰时间久了,目光投向河的中央,大大小小、疏疏密密、形状各异的冰块散落在河的冰面上,好似一幅巨型的冰清玉洁雕刻作品。这样的季节,冰面和水下遇到了这样的动静,我和小伙伴们发现,有鲫鱼钻进了茂密的水草根部。水草根部泛起混浊的地方有鱼,我脱去上衣右侧的袖子,匍匐在河坎贴近水面的地方,把手伸向够得着的河底摸鱼。手碰到鱼,因为寒冷鱼不大知道逃跑,乖乖地就范。几个来回之后,我摸到了三条好几两重的鲫鱼。用这种方法摸鱼,竟然也有意外的收获,留下了有趣的回味。
到了年底,生产队里的男劳力全体出动拉网捕鱼,大姑娘、小媳妇和孩子们站在两岸看着捕捞,是个特别喜庆的日子。快要收网的时刻,青鱼在网底钻来钻去,白鲢在拼命地跳跃,捕鱼的与看热闹的没有一个不感到兴奋,好玩。最后捕上来的鱼有的特别大,白鲢有一二十斤的,青鱼有三四十斤的,听长者说这是漏网之鱼。年年捕鱼,年年都有漏网之鱼。漏网之鱼长了一年又一年,就会比当年放养的鱼长得大了许多。农民们把分到手的鱼拎回家准备过大年,多了一份“年年有余”的喜悦。
我以为,人生当如骆家方的水,既清澈,纯真,洁静;又耕耘,收获,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