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濮桥村。它位于长江入海口北岸的不远处,由过去的7个生产大队合并而成。村落的东北角有个名为濮家桥的小镇,村子也因此得名。这天傍晚,我走进老家的村落,忽然发现好似走进了梦境。
时光回到半个多世纪前,我的老家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梦中家园。
那时,家是四间半平房。堂屋两侧各一个房间,厨房占了一间半。平房南墙由土窑烧制的青砖沏成,北墙是泥巴墙。屋顶覆盖的是小麦秸。可能因为是草屋,又有厚厚的泥巴墙,这个家冬暖夏凉。我出生在这个平房里,在这里生活了15个年头,老家的温暖让我刻骨铭心。
平房后面,有卫生间和猪圈、羊圈,再后面是个50来平米的竹园。竹,宁折不弯,四季常青。竹园,是兄弟们小时候玩捉迷藏最好的去处。夏天高温,竹园纳凉别有一番滋味。一次,我和二弟在这竹园里还挖出了30多个铜钱,一家人可开心啦。太奶奶也不知道这钱是谁埋在竹园里的,只说是先辈留下的几个小钱。
房前十多米远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名为“骆家方”。这条河呈工字形,东西河长300多米,河宽近50米。河水深不见底,最深处超过3米。东西中央向南、再向东,是河的支流。这条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内河,从不干涸。河里的鱼虾,有人垂钓,有人捕捞,似乎总是取之不尽。童年,我在这条河里淘米、洗菜,用河水浇地种菜,也经常下河捞鱼摸虾,抓螺捡蚌,……在河里游泳,我经常是从河这边潜到河那边,从河这头游到河那头。于我而言,这是我的母亲河,是一条养育我的生命之河。
平房东边30多米外有一条水面宽5米左右的小河,由南向北,大约150米后向西,再向南至与我家竹园相连接。当年这条小河里,也是有鱼有虾。冬季,河水浅了,哪里水发浑哪里就有鱼。手抓网捞,收获就在瞬间。夏日阵雨过后,地里的水往小河里淌,鱼往水的上游使劲地游。淌水坑坑洼洼的水涡里,正是逮鱼的好地方。河水猛涨的时候,小河里的水往大河里排放。流水冲出的深坑,里面藏的鱼更多。一次,我和几个弟弟在竹园下面的深水坑里,竟然轻而易举地抓到10多斤小鲫鱼。抓鱼,成了我们兄弟共同享受过的童趣。
我家房后,被小河围起来的一亩三分地,当时被称之为“李园”。据说,我太奶奶是李姓人家嫁过来的,我太爷爷就给园子取了这个名字。这李园,可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年四季都会给家人耕耘与收获的喜悦。
小河与骆家方之间,有个码头,是通往我家的唯一通道。码头内侧,有口水井。我家的这口水井,年代久远,称得上老井。井水质好,清澈,甘甜。那甜滋滋的味道,成了我对老家味道永恒的回味。当年,村里村外不少人家都喝的是这口水井里的水。我小时候,从这口水井里用吊桶往上打水,一桶提不动,就提半桶。往家中担水,两个水桶装满了挑不动,就挑两个大半桶。
平房四周的河岸上,银杏树,桑树,杨树,木槿树,还有不知名的钉子树,大大小小,粗粗细细,到处绿树成荫。高的树上有喜鹊窝,矮的树上有小鸟窝,屋檐下还有麻雀窝。小时候,爬树掏鸟蛋的事我是没少干。
骆家方东头有座水车屋,牛拉水车灌溉稻田,当年老家的水稻种植就是采用这种办法提供水源的。炎炎夏日的中午和晚上,这里是附近人家乘凉歇息的好地方,也是农家读书娃看书作业、嬉戏玩耍的一个场所。水牛身上经常有牛虻吸血,大一点的娃娃手快速地一挥,牛虻就被抓到了手里,掐死后装进空着的火柴盒里,用牛虻做钓饵,甩钓浮在水面的长鲦,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钓到一碗美味。
水车屋往东,相距80来米,是光明小学。这所简陋的农村小学,一南一北两幢教室兼校舍。北侧教室中间的教师办公室大门两侧,分别是复制的毛泽东亲笔题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的六年小学生活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从老师到校长,教我学文化,教我学做人,至今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在教室里,我们的读书声此起彼伏。在教室外的操场上,我们列队升国旗、唱国歌,做广播体操,……
此时此刻,走在老家的小路上,已经很难找到当年老家的痕迹。四间半草屋以及烟囱里的炊烟不见了,小竹园以及竹园旁那棵高大的钉子树不见了,李园周围的小河以及河岸边的一草一木都不见了;那个老水井没有啦,水车屋没有啦,让我最初接受启蒙教育的光明小学也没有啦,……为此,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尽管有失落,有遗憾,有迷茫,依然觉得眷念,觉得情丝绵绵。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既短暂又漫长的梦,是老家让我有了梦的起点,有了梦的铺垫,有了梦的方向。假如与这一切完全剥离,我会失去人生的支撑,失去生活的滋味,甚至可能失去前行的动力。
好在骆家方还在,这条老家门前的河只是支流因填埋失去了一段,“工”字形变成了“丁”字形。一年又一年风浪的冲刷,河面变得更宽了。河边人家抽捞河底的泥浆用于房基,河水变得更深了。不变的是,水还是这河水,土还是这方土。河岸边那条曲曲弯弯、宽宽窄窄、高高低低的乡间小路还在。骆家方河水依然清澈,两只野鸭时而在水面畅游,时而潜入水底觅食。还有几只白鹭一会儿在河道上飞翔,一会儿在河岸芦苇上栖息。老家这条没有多大变化的河,足以证明这里是养育我长大的那一方水土。
更让我欣慰的是,妈妈还在老家坚守。妈妈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她居住在四间半草屋位置的新楼房里,安度晚年。如今的老家,是名副其实的绿色家园,空气特别清新,楼房四周的十来棵银杏树高过楼顶一大截,新移栽的柄竹也长得老高,从楼上的窗户望出去怎么看都是一幅画图……
见到妈妈,才终于让我从梦境中走了出来,发觉自己已经走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