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家我的爱

记得那是在2000年九月份下旬，在哈拉沟小学教书的老公放秋假了，他带着我要回婆婆家住几天帮助家里收秋，不过，除了收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公公婆婆商量。说真的，平常每次回婆婆家都是在星期六、日短短的两天，匆匆忙忙的，这次回来，我专门和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一想到回到山村那种空旷的田野上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心里爽极了。一大早，我和老公在我们租的那间小房子里吃了口简单的早饭，就上街给摩托车加油了，给婆婆买了一些水果、生熟肉还有给公公买的酒，我们就拎着大包小包的出发了。

秋天的早晨，天气已经有些凉意，我们的摩托车行驶在郊外的公路上。婆婆的家住在一个离县城很近的美丽的小山村，在公路上行驶了不长时间就从北拐进一条小路，远远的就望到了一片金黄色。窄窄的小土路两边满眼都是等待收割的庄稼：莜麦、小麦、胡麻，还有叶子打蔫的山药……摩托车好像在金色的麦浪里穿行一样，随处可见地里忽起忽落忙碌的身影，农民一年的希望都聚焦在了秋收上，当把沉甸甸的谷物装进口袋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满足，一份成就。我伏在老公的背后，静静地感受着大自然带给我的美，忘记了山路的颠簸，忘记了坐车的困顿，远远地，看到山梁间飘来了一朵朵白云，那白云在慢慢地移动着，再往前行，哦，那不是白云，是一只只绵羊。小路上丝不丝有奔跑的野兔被老公的摩托车吓得慌不择路，坡梁地上偶尔会看到一、两只野鸡在低头觅食，田埂上有头牛在沉思远望，树林间不时有鸟儿飞过头顶，黄色的树叶打着旋地飘落到地上，耳边有缕缕的凉风滑过；车拐下一个陡坡进入了一片沙地，沙地上落了许多黄叶，车轱辘碾过的地方发出一种“沙沙”的响声，前边已隐隐约约看到了村子的屋顶，还有袅袅的炊烟，从铺满沙石的路上又拐上了一条硬硬的土路，终于看到婆婆家了。

远远地就看见婆婆站在大门口了，她头上依然还是围着那块黄中泛白的头巾，上身扎着围裙，“一大早就等上你们了，才回来”有点责怪的语气中满是亲切，“来，快进家”婆婆用她那粗糙的双手接过我手中的包袱，“你大（爹）等不见你们去放羊了”，婆婆随手撩起门帘，哦，堂地满屋的热气，一股莜面山药的香味扑鼻而来，“早就给你们蒸起莜面了，赶快吃吧，建明吃完和我割地去吧，人们早就去地里了”，“妈，我们吃了，拿点干粮，咱们赶快走吧”老公边说边换了一双家做的布鞋，端起红柜上的一碗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你在家看门吧，等中午时再给我们把饭热热”老公对我说。婆婆解开自己身上的围裙，顺手拿起红柜上早已准备好的干粮袋子，出院从窗台上操起两把镰刀，边走边回头“建明媳妇，家里有刚打的月饼，果子，你自己找着吃吧！”“知道了”我小跑着出了屋，老公和婆婆已经走出大门了。这就是农民秋天的节奏！

他们都忙去了，我独自站在院子里享受着秋天的美。秋天的景色已经浓缩在院子里了！你看：正面五间大瓦房的窗户的钉子上挂满了用线穿的细细的绿绿的豆角丝和红色的尖椒，窗台上摆满了玉米棒子和南瓜，东面有羊圈和几间小房房，小房房的窗户上挂满了蘑菇，房顶上放着捆好的葱。院子的南面用石头圈了个种菜的大园子，矮矮的石头墙非常结实，那是公公的杰作，园子里面有十几棵果树，四、五棵杏树，多数的果子已经摘进家了，只有少数的果子还挂在高高的枝头上，红红的，宛如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杏呢，早已吃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树在那里呆着呢，就如同两个老人一样，当把自己的孩子含辛茹苦地抚养成人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最孤独的时候。地上还有十来根西红柿，叶子大都被摘去了，只剩下还没有成熟的果实挂在枝干上。园子里还有许多未收拾的枝蔓藤条，显得有点杂乱无章。我从屋子里找来一副乱手套，戴在手上开始拔这些枯萎的豆角蔓、香瓜蔓、黄瓜蔓……土地太干燥了，拔一根蔓子都要费上吃奶的劲，没拔几根，我的手就开始疼了，发红了，地里的生活真不好干呀！想到公公婆婆他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真是太苦太累了！

公公婆婆一共拉扯了三个孩子，我的老公是老大，他的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大妹妹在念大二，二妹妹在念高三，确实是正要钱的时候，年年辛辛苦苦地种地和养羊挣来的钱全部都供孩子们念书了，细细想来，公公婆婆也真是不容易呀！

我又转回到屋子里，给婆婆收拾收拾家吧。炕上铺的是多年被烟熏黄的旧塑料炕布，用手一摸，都是土。窗台上放了一把非常有“特点”的苍蝇拍，苍蝇拍的头都被打得歪三扭四的，没有几股塑料框了，婆婆还用针线把快散架的框框缝的连起来，真可以做文物了。再看后炕的被子叠的好像被雷震过的一样，不过在被子上放着一个我非常喜欢的“双头虎”，那是婆婆在闲暇时间里亲手缝制的，婆婆的巧手在这个小山村是出了名的，她用黄绒布再配上黑布、红布和棉花就能做出一个威风凛凛的双头虎，大而神奇的眼睛，密针一样的长髭，再配上背上的粗壮条纹，艳而不俗的色彩，真是一绝！放到现在，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再看我婆婆的针线笸箩里还放着一本旧的泛黄的杂志，揭开杂志，里面每一页都夹着用报纸剪下的各式各样的鞋样、鞋垫样、衣服样、老虎样……婆婆真是厚成。

“咩、咩……”一阵羊的叫声把我从思绪的空间里唤醒，哦，肯定是我公公放羊回来了，我该给他们热饭了。我提着大筐去房的侧面铲回一筐粪，这真是农家资源再利用，用一筐粪就能热一次饭。我摘下灶门，低头看看隐约有火，我按下吹风机，坐上小板凳，往灶中添上几铲粪，果然灶中冒出了火星，我关上灶门，感觉自己还真行，虽然在外帮不了他们大忙，可是在家中可以做饭呀。吹风机在吹着，我走出院子，果然是我公公回来了，远远地就看见公公佝偻的背影了，他在井上给羊饮水呢，不远处，老公和婆婆也回来了，老公径直走向井口了，帮他大（爹）提水去了，婆婆呢，以为我还没热饭呢，急急地走了进来，当她听到“呼呼”的吹风机，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好渴”“来，我给倒水”，我正要提暖壶倒水，婆婆朝我摆了摆手，拿起水缸里的瓢舀了半瓢水“咕咕”的喝了几口凉水，“这才解渴呢”，“胃真好”，我暗自嘀咕着，公公和我老公把羊赶到阴凉处“午休”去了，他俩一前一后的进来了，和我婆婆一样，都拿起瓢“咕咕”地喝了一肚子凉水，真厉害！该吃饭了，我收拾碗筷，婆婆往上端饭，一大笼的饭上来了，莜面鱼鱼，蘑菇汤汤，还有开花山药。公公抖抖裤腿子，光着黑脚丫盘腿坐在了热炕上，婆婆呢，坐在炕沿边，“妈，你快上炕里头坐吧”老公说，“就是，割了一上午地，乏的，快坐里头吧”我也说，“土哄哄的不待上了”，“上吧，没事，自家人谁笑话你呢”公公说着，婆婆不好意思地把鞋脱了，哦，原来是她的乱袜子怕让我看见笑话，那真是一双乱袜子啊！前面都磨乱了，把脚趾头都露了出来，后面脚后跟都跌出来了，我看着都有些心酸，他们真是太苦了，每年挣来的钱都供两个孩子念书了，不舍得为自己买一点穿的，穿得是孩子们替下的旧衣服；吃的呢，院子里种的什么就吃什么。再看我公公的手指上沾了很多胶布，那些胶布下都是裂纹，他们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浸透着他们的汗水，公公边砸吧着咸菜，边就着我们给他买的熟肉，有滋有味地品着酒：“大毛和二毛又开学了，家里攒点钱都给她俩拿走了，等再攒下也给你们拿些，买房吧”听着公公的话，我的喉咙有些哽咽了，我低头扒拉着碗中的莜面鱼鱼，我再有什么理由和这两个老人要买房钱呢，原计划和他们商量的事顿时在我的脑海里化为泡影，当我抬起头时，我发现老公在盯着我看。

忙碌的下午又开始了，感觉整个小山村都是热火朝天的。

暮色将至，小山村的井口上简直成了一个闹市。放牧的人断断续续地赶着马呀、牛呀、羊呀回来了，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牛粪、羊粪的气味，主人们都等着给自家的牲口饮水呢，一个人站在井口上用斗子提着水，倒入石槽中，一群羊争先恐后地喝着水，一只羊被挤出来，另一只又挤进去，就这样，一群羊被赶走了，又一群围上来;各家的女主人也都从地里回来了，她们来到井口上，帮着男人们往回赶羊，高一声，低一句，嘻嘻哈哈的笑声伴着马、牛、羊的叫唤声回荡在山谷之中，渐渐地整个小山村都沉浸在了暮色当中，不远不近的屋子里都亮起了灯，偶尔村中传来几声“旺旺”的狗叫声，饱饱的吃上一顿压炕头饭，忙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在家中的热炕头上歇歇了，美丽的小山村也安然入睡了。

在我婆婆家的七天里，天公很作美，每天都是秋高气爽的，正适合收割庄稼，我后来也天天跟着他们去地里割地、捆拮子、刨山药、摘豆角……几天下来，白皙的皮肤晒黑了，细嫩的双手粗糙了，腰疼的好像断了一样，腿沉的好像注了铅一样，而公公婆婆呢，每天都在忙碌着，快乐着……在忙碌的季节里，你无法停下你的脚步，无法停下你的双手，每天都把自己融入秋天的节奏里，享受秋天的馈赠，感受淳朴的民风，呼吸纯净的空气，品尝丰收的美味，真是一种享受！

十几年过去了，我和老公早已靠自己挣得钱买上楼房了，我们在县城也给公公婆婆买了一处院落，而公公婆婆呢，时不时就想回那个美丽的小山村去走走去看看，毕竟那是一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有他们的足迹。

我爱我的公公婆婆，我也爱那个美丽的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