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霜寒露冷,枯叶飘零的晚秋了。
天阴沉沉的,心情亦是如此沉闷。我沿着熟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萧萧秋风四起,横扫树上的枯叶。枯叶脱离树枝,无限眷恋地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直至飘落在地。我张开双手接住一枚飘零的枯叶,灰褐色的叶面被风雨撕裂开几道缝隙,凸起的叶脉已不再清晰。枯叶的边缘缺失棱角,皱皱巴巴,丢掉往日活力,沧桑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年老似一双布满老年斑、长满老茧的手。这样萧瑟的秋风,吹乱满地的落叶,吹乱我纷飞的思绪。
那是晚秋时节,庄稼已收割完毕,回归旷野的境地。树林里满地都是落叶,黄色、褐色、灰色,我和姐姐还有母亲拿着麻袋和耙子,推着自行车,一起到树林里搂树叶。说是三个人一起去搂树叶,实际搂树叶的是姐姐,装树叶的是母亲,而我只是个跟班的。姐姐把遍地的树叶用木头耙子搂到一起,搂成几个大堆,母亲拿着麻袋,带着手套坐在地上装树叶。我一会儿跑到树下找蘑菇,一会儿又去草丛中抓秋铃儿(蝈蝈),有时给姐姐搂几耙子树叶,有时给母亲撑一下袋子,在空旷的四野玩耍着,享受大自然未经雕琢的无拘无束。母亲看似干瘪的一双手,却非常有力,她把光滑的树叶团在一起,利索地装到麻袋里,再大力地用拳头压紧、压实,不一会儿,地上的几堆树叶都融进了一个麻袋里。树叶装满后,母亲在麻袋的封口处编上几条树枝,用绳子打个结,一大袋树叶就完成了。年少时的我总觉得一袋树叶很轻,看见母亲总是“轻巧”地提起来扛到肩上,直到当我费劲力气想提起麻袋而沉重的麻袋纹丝不动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母亲提起来的不是“轻巧”的树叶,而是沉重的生活。
菊月时节,也是磨山药(土豆)粉的季节。用磨好的山药粉做成粉条,那是一冬天的美食。磨山药粉可是个误工的活儿,也是个和水打交道的活儿,需要好几个流程才能见到白生生的山药粉。首先挑选山药,母亲在起山药的时候就把小山药都集中装到几个尼龙袋里备用;其次就是洗山药,大锅里烧上温水,母亲把需要磨粉的小山药倒入大锅里一一清洗干净,晾干水分;第三步就是用机器磨山药,等磨山药粉的人带着机器过来后,母亲把山药一桶一桶的分别倒入机器中(那时的加工费是按照一桶山药几毛钱算的),在隆隆的声音中,十几分钟就磨出几桶山药,磨出的山药混合物还装回桶里,进行下一步的再加工;第四步是过滤山药粉,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母亲把磨出来的山药粉混合物一碗一碗地舀在大锅的筛子里用清水过滤,把过滤出来的杂质(山药饹馇)捞出来腕成团(喂猪的食材),把纯净的山药粉留下。这个过程全部用水作业,需要花大半天时间,那个年代也没有胶皮手套,等把全部山药粉过滤完,母亲的手已被染成了红褐色,由于长时间的浸泡,指腹也变皱了;最后一步就是晾晒山药粉,母亲把山药粉经过几天换水,沉淀,再换水,再沉淀反复数次后捞出来,放在纸上晾干。记得年少时晾晒山药粉时感觉非常腻歪,满满一炕都是白生生的山药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到了晚上睡觉时,母亲才把炕上的山药粉全部挪到柜上,反复几日。经过多次晾晒,山药粉全部晒干结块,用擀面棒压碎,再用筛子彻底过滤一次,将绵软的成品装袋完工。
冬天裹挟着咆哮的寒风和大片的雪花来了,寒冷的冬夜里有母亲起早贪黑的身影,母亲用点燃的树枝和树叶温暖着整个家,温暖着整个冬天。
最怀念冬日里大锅压粉条的事了,母亲在灶台前揭开热气腾腾的大锅盖,用杠子把和好的山药粉压成粉条,当光溜溜的、透明的山药粉条从锅里捞出来的时候,满屋都是白腾腾的雾气,母亲忙碌的身影交织在升腾的雾气中。当我们吃着用香油、蒜、葱、醋、辣椒一起凉拌的粉条时,母亲听着我们刺溜刺溜的吸粉条的声音,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腌咸菜也是晚秋季节里家家户户必须要完成的大事,这样一冬天就有菜吃了。那时家里都有几个大瓮、几个小瓮和几个小罐,都要腌得满满的,大瓮里面要不就是腌芥菜、腌蔓菁,要不就是腌胡萝卜,小瓮里面是碎咸菜,小罐里有时候是腌韭菜、葱叶和芹菜,一家人围坐在烧着枯树叶的大热炕头上,吃着母亲做的热气腾腾的蒸莜面,山药白菜熬粉条,再配上一碟白生生、切的细条条的芥菜或者绿茵茵的韭菜时,喝着母亲熬的红豆粥,连昏暗的灯光也因这美味的饭菜变得温柔朦胧了。漫长的寒冬似乎也不再难熬,都化作温暖的光线,藏进这一日三餐。
“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嬉笑玩耍的我们,不知道母亲的手掌上有多少因干活留下的老茧;待在冬日暖阳下的我们,不知母亲的手背上有多少个被岁月划伤的裂痕;享受美味的我们,不知道母亲佝偻的背影里是多少日子的沉淀;幸福长大的我们,不知道母亲满脸的皱纹里有多少生活的风霜!
就像秋叶,飘零落地,来年化作肥料,只为树的新生。愿这枚飘零的树叶带着我的体温、载着我的思念飘向远方,飘向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