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这是叶子今天第三次被师傅骂了。叶子的师傅是叶子的舅舅，四十出头的单身棍。

“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别动什么歪脑子。听到没？”除了舅舅的歪嘴荤话，缝纫机咯吱咯吱声是这个百来平方米生产间唯一的声音。

叶子喜欢发呆，在这个生产间已经不是秘密了。工厂女工都说三月春来，叶子也春心荡漾了。每每听到这话，叶子只能涨红着脸，把头埋在缝纫机上，生疏地踩动着脚踏板。

“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又卡线了？起来！”叶子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座位，站在舅舅的旁边，惶恐不安。理不清的线团、按不稳的布料，在舅舅的手里，竟像是听话的职员，按部就班地上岗任职。

“啊！”刺痛感惊醒仍在出神的叶子，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指，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自己的痛感。其实叶子更想用嘴巴吮吸手指，生物课上，夏静老师说唾液有消毒的作用。但，叶子不敢，叶子怕自己的动作再次惹毛了舅舅。

“长记性了没？”舅舅挥了挥手中的针，虎着脸说道。叶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叶子从进这个生产间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针除了缝补外，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长长学徒的记性。再次坐在缝纫机前，叶子只能更加小心地踩着脚踏控制器，使自己的手、脚、眼更加协调地配合着。

这个生产间具体在哪里，叶子是不清楚的。只知道，每晚加班结束后，从车间到女工宿舍的路上，一定会经过一所中学，红色的招牌上写着“广州越秀区二中应元中学”。叶子喜欢在校门口停留一会。下班早，幸运的话会碰上这所学校放学。“铃铃铃……，下课时间到了。老师您辛苦啦……”这所学校放学铃声和叶子老家学校铃声一样，尤其是那声亲切地“老师，您辛苦了……”只有听到这熟悉的铃声，叶子才会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熟悉的。

叶子觉得自己是幸运，因为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二次听到学校铃声了。第一次是舅舅领着她来这工厂上班，第二次是今天月末领工资的日子。

“把钱装好。别乱花。剩下的钱，舅舅帮你打给你妈。”舅舅把几张百元大钞递到叶子的手上。这是这个月来，舅舅第一次这样慈善地与她说话。“给你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一个月了，气也该消了。”舅舅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叶子。叶子看了眼手机，愣住了。“你呀，哎……”手机静静地躺在缝纫机上。四周空荡荡地，徒留舅舅的脚步声和长叹声。

叶子望了眼手机，拿起来，又放下了。“叶子，别怪妈。”妈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叶子的手心，温热而凉瑟。想起离家前，妈妈的眼泪，叶子的心软了。叶子是想妈妈的，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叶子都会在想妈妈和弟弟妹妹在干什么？

11个数字，叶子熟练地按下。“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这是妈妈的手机铃声，是今年1月25日妈妈生日那天，叶子去移动公司为她特制的手机铃声。

“喂，是叶子吗？叶子，你好吗？我的乖女儿。”妈妈急促的问候，让叶子束手无策。滴答滴答声，是叶子的眼泪触碰到手机的声音。

“乖女儿，别哭，别哭。”叶子紧紧握住电话，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

“叶子，别怪妈。妈也是没办法。别怪妈。”电话另一头的叶子妈，也止不住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是你家男人死了啊！”啪地一声，电话被挂了。这是叶子爸爸的声音。

叶子蹲坐在地上，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妈，妈，妈。”仿佛春风可以将叶子声声呼唤带回到妈妈的身边。

不知何时，舅舅进来了，扶起蹲坐在地上的叶子。叶子，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真如那飘落的梧桐叶。

“叶子，别怪你妈。你妈也是没办法。”舅舅扶着叶子坐在凳子上。他拧开了手中的矿泉水，递到了叶子的手上，“喝些水，叶子。”

“叶子，你要怪就怪你那短命鬼爸，如果不是他死的早，你妈也不会改嫁给这个恶棍。你妈的日子，你比我还清楚。那恶棍，不是打就是骂。你妈要是不同意你和我出来打工赚钱，那恶棍肯定会把你妈往死里打啊。叶子，别怪你妈。这就是你的命”

“我知道，舅。这就是我的命。”叶子喃喃道。

叶子今年15岁了，现在本该是中考冲刺阶段，但被迫中途辍学。叶子清楚地记得，那天和继父去学校搬书本时，同学的挽留，老师的惋惜。

“叶子，你想清楚了。只要你愿意读，我们学校愿意学费伙食费全免。”班主任李展老师的话，依稀在耳畔回响。“叶子爸，叶子是读书的苗子，中考肯定会考到武中（武穴中学缩写）。现在只剩下半年了，不读太可惜了。要不，您再想想。”一幕幕如电影在叶子脑海里回放。叶子是不甘的，可无能为力。

晚上，叶子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如既往，泪水是她的睡伴。

“老师，我回来了。”香樟树下，叶子穿着洗白的校服，背着书包，雀跃地跑到老师面前。“嗯。老师知道，老师和同学们可是一直在这等着你呢。”

叶子笑了，老师也笑了，一瞬间，香樟，一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