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自行车

走在大街上，无意中看见这座江南小城如潮水般涌动的车流，在拥挤的道路上奔流不息。街道、小区、路旁随处可见的小车横行霸道泛滥成灾，把能见到的空档都塞个盆满钵满，车多为患。一座城市除了钢筋混凝土垒成的大厦以外，就只剩下汽车趴着，奔着，与地球一起旋转，与太阳一起起落，与月亮一起升降。时光，就在车的海洋里咆哮着流过春秋冬夏……

忽然，想起了自行车。永远不会忘记，在20世纪80年代，永久牌自行车也同样风光无限，不亚于现在的屁股上冒烟的大大小小的私家小车。比现在的奔驰宝马还耀眼，比如今的豪车还令人刮目相看。

在计划经济的时代，我刚刚参加工作，当时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短途的出行依靠自带的两条腿。上上一代人没见过汽车，偶尔见了一辆车在马路上奔跑，简直就像看到了天外来客那么新奇。到了我们这一辈人，改革开放才刚刚起步，最让人钦羡的就是万人仰望的自行车了。

记得那个时候，我在乡下上班，离县城有几十公里，班车一天也只有一二趟路过，平日里工作和生活只能步行，单位仅有的一辆自行车仅供公出使用，这辆自行车成了香饽饽，人们也很自觉，非因公谁也不敢动用，就是供在哪里也不会有丝毫骑行的念头，一心一意倚仗自己的两条飞毛腿了。偶尔看到马路上骑行的私有自行车，垂涎三尺，羡慕不已。心里暗想，要是自己拥有一辆自行车该有多好！

后来，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买一辆自行车。自己每月的工资只有24.5元，除去每月的伙食费5元，只剩下19.5元。一年以后，我用积攒了一年的工资就可以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可是，当时自行车是计划内紧俏商品，只有凭票才能买到，怎样才能弄得到呢？自行车这个稀罕物对于一个涉世不深二十啷当岁的毛头小伙来说，难上加难，凭自己才工作两三年的年轻人，要想得到一辆自行车简直是白日做梦，天方夜谭。我绞尽脑汁，想起了父亲。父亲毕竟在县城工作多年，还是个小干部，估计能有办法。于是，鼓足勇气向父亲开了口，父亲半天没说话，在我的一再纠缠下，才一脸不悦地说：“我都没有自行车，你刚参加工作不久，就想要自行车？”，父亲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不敢吱声。可想而知，自行车对于父亲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自行车的梦想就这样撂下了，从此我再也不敢想，不敢再向父亲提起，老老实实走自己的路吧。

每当看到同辈的年轻人骑着自行车，不由自主地会多看几眼。看看是什么牌子的，身后坐着什么人。偶尔也会看到同龄人骑着上海永久牌自行车从自己身边掠过，身后还带着个漂亮姑娘，那个羡慕嫉妒劲儿，不亚于看到明星的豪车那么醒目。要想获得一件梦寐以求的东西，尽管你日思夜想也无济于事。当你完全不去想的时候，此时惊喜就可能会出现。当把这份喜欢完全忘却的时候，不经意中老天爷冥冥之中给你做了安排。

记得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大地白茫茫的一片，世界俨然掉进了冰窟一样。在寒冬腊月，春节的气氛愈发浓烈起来，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纷纷准备回家过年，我也急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路。刚一进家门，父亲笑容可掬，一改往日严肃，不等我弹去身上的雪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粉红色的小票，我定睛一看，小票上明晃晃地印着永久自行车几个字，上面还盖着一个大大的戳，我如获至宝，喜出望外……

第二天一大早，我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张粉红色的小票，带着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年积攒下来的180元钱，跟在父亲后面，走进了那个传奇而又神秘的商业局自行车库，花了179元推回了我人生中第一辆上海永久牌自行车，深绿色带着包链的轻便自行车，光灿灿明晃晃锃亮亮的自行车，我爱不释手。回到家中，邻居们纷纷聚拢过来观看，好像我聚回了一位仙女似的，中午父亲还燃放爆竹摆酒庆贺。

这辆永久牌自行车我爱护有加，平时做到“三不骑”，雨天不骑，雪天不骑，小路不骑。每日有灰必擦，有土必洗，时刻保持光亮如新。当我骑着这辆车的时候多少人回眸，多少人觊觎不计其数，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下骑了二年后还卖出了原价。之后，又买了第二辆，第三辆永久牌自行车，在自行车座垫上跨过了快乐的青春年华……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自行车一票难求的时代很快就结束了，自行车瞬间走进了千家万户，人们喜气洋洋地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大街小巷，村落农家。大家住着砖瓦平房，互相串着门子，热热闹闹无忧无虑地工作和生活，社会就像一个大家庭，虽然谁也不富裕，却人心齐，心气顺。天是蓝的，山是绿的，河是清的，空气是清新的，瓜果蔬菜是原生态的，好一派碧水蓝天绿色出行的气象。

社会的发展从来容不得你半点懈怠，那个令人流连忘返的自行车时代很快就被摩托、汽车所取代，人们向往的私家车在睡梦中一夜之间布满了街道，奔跑在拥堵的大道上，可是，偌大的地球被人类的车行擦成了漫无边际的彩带，泱泱星球除了钢筋混凝土架构的方块以外，就只看到满世界拥堵的汽车了，首都被冠之为“首堵”再怎么限号也能把城市的血脉堵塞。

二十一世纪的人们除了在路上奔跑就是在蜗居一辈子都不属于自己的房子里看着手机，玩着游戏，在一个个社交软件上消耗光阴，遥想未来。人们变得不正经说话了，邻里老死不相往来。一个楼道住个十年八载互不认识，叫不出名字。个个开着银行的车，住着债主的房。你开奔驰，我就驾宝马，互相攀比，互不让道，一路奔驰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看不到一张张和蔼可亲的脸，再也看不清一个个纯朴会心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一颗颗纯真的心灵。天也灰了，地也暗了，山也秃了，水也浊了，人心也变了。车多没有去路，房高不知谁住，财富圈人无数，美人香归何处……共享单车以光的速度蔓延，以水的速度弥失在河道沙滩，犄角旮旯，野树丛林。

很怀念那辆永久自行车，虽然速度不快，虽然还费力气，骑上它却很快乐。那个世界并不遥远，虽然没有宽带，却可直达人的心灵！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