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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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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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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梦青山

    白云镇,湘西北石门县的一个小镇,这里山雾迷漫,林海莽莽,如同坐落云端之上。一条绵延十几里的峡谷,犹如一个沉睡的仙女静躺在绿荫起伏的皱褶间,皱褶里有座“龙王洞”,距今已有6亿年的岁月,里面水洞相连,曲径通幽,冬暖夏凉,大革命时期,贺龙元帅曾率兵在此洞驻扎,并在这一带演绎过很多出奇制胜,惊心动魄的战斗传奇,至今,那些漫漫群山仍在诉说那段红色历史……

风云起落,人来人往。2008年,在公安政工部门工作的我,为采写搜集山乡民警的典型事迹,曾驻足过这方水土,但由于行程匆匆,浮光掠影,我并没有真正走进这片土地,因此对它,就谈不上格外关注。岁月无痕,岁月有痕,12年后,当沉睡的记忆被流逝的时光汇成尘埃,因外甥女诗喧人生因缘际会,我又一次踏上这个云端上的小镇。这一次,白云镇与我的距离,仅剩下一根线的长度,外甥女是那只起飞的飞筝,而我是牵着那根线的人。

诗喧是我妹妹的女儿,她父母都是流水线上的务工人员。经济基础往往决定上层建筑,受现实条件限制,她的梦想不可能信马由疆,跟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们相提并论,充满诗和远方以及童话世界的五彩斑斓。

但她也有梦,一个在心中悄然编织的梦

“舅舅,长大后,我要手拿粉笔,当一名人民教师,站在播撒知识的讲台上”,这是诗喧升初中那年跟我说过的话。当时,外公外婆在场,舅外公也在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舅外公是一位教书育人已近40年工龄的乡村教师,多年默默无闻地粉笔耕耘,他深知“三尺讲台存日月,一支粉笔写春秋”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艰辛与荣光。同时,他对韩愈《师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矣” 的理解参悟也比一般人更为深刻透彻。

舅外公当即对她赞不绝口,我们也纷纷鼓掌。时光白驹过隙,蹿蹿几下,小诗喧就成了大姑娘,当老师是她心仪已久的梦,2016年高考填报志愿,她的选择毫不犹豫,第一志愿师范类院校,第二志愿师范类院校,第三志愿还是……

今年6月,诗喧大学毕业,和很多象牙塔里走出的学子一样,迷茫,困惑,纠结,焦灼,她期待能尽快得到社会这所“超级学校”的接纳认可,热切盼望某一座校园的窗口,夏日阳光明媚,室外绿影婆娑,树上鸟儿啁啾,室内书声琅琅,孩子笑容灿烂,有那么一寸讲台是她挥洒人生的宽阔舞台,是她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是她一苇渡江逐梦前行的青春驿站。

疫情之年也是“就业寒冬”。8月初,在历经投简历,笔试、面试等一系列过五关斩六将般的漫长等待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接到县教育部门的电话正式通知——到白云镇望羊学校报到,从事支教扶贫工作,一切似乎遂心如意,一切都在按照自己事先设置的人生规划按部就班一路前行。欣喜过后,她的心里却泛起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一块小石子扎破,白云、白云……这是个什么地方?它是不是很穷、很苦、很偏塞?一个个疑问瞬间塞满心房。

通过搜索百度以及多方问询,她得到一些有关此地的历史信息:白云镇,位于武陵山脉北麓,典型的山区乡镇,自古地旷人稀,茶马古道的年代,当地先民靠几匹骡马连通山里与山外的世界。交通不便倒是其次,先民最怕的是春夏之交的“竹筒水”,那些呼啸而至的山洪,如同魔兽越过庄稼地,将先民写上眉头的丰收,瞬间,荡涤地无影无踪。

新政权成立后,人们沿袭传统,依山而居,溪畔耕作,相亲相乐,但由于山高水远,交通闭塞,老少边穷的面貌,如同一道天堑,一直横亘在两崖之间,让人们欲罢不能,难以跨越。近年来,随着国家扶贫攻坚的深度推进,当地环境、交通、经济、村居状况都得到长足的改观,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了质的飞跃。但由于先天地理因素的制约,这里相对平原地区,客观上还是存在一定差距,寂寥的世界拴不住人的心,特别是年轻人的心……

诗喧一下凉了半截腰,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深深的失落感。此后,一连几天,她都忧心忡忡、焦虑不安。

她的消极情绪和思想波动,很快,被我和她姨妈知晓,我和我姐几乎没有讨论商量,不约而同地做起她的工作,甚至,我的第一个微信语音“思想电话”拔打给她时,她的手机正处在与姨妈“思想语音”的忙音之中。“喧儿,别犯糊涂,现在就业压力本来就大,你好不容易争取一个‘饭碗’,别朝秦暮楚、挑肥拣瘦……”

但一向对我们言听计从的喧儿,这回也变得固执,“舅舅、姨妈,你们也要替我着想,我的好多同学都在城里找的工作,最差也是县城,我也是父母所生,难道我就只有钻山沟的命,如果,就这样听从命运的摆布,那么,我的未来怎么办,我猴年马月才能从大山里走出来……

“大山里怎么啦?大山的水土,同样养人,同样也能建功立业,你看电影《十八洞村》里那个戴眼镜的斯斯文文的年轻小伙,人家还是城里伢子,人家也不照样扎根大山,将山乡扶贫干得风生水起。还有很多有成就的人,正是因为有了艰苦环境的磨练,他们的人生才会坚忍不拔,行稳致远。如果,你不进山沟,大家都不进山沟,那是不是要让山沟成为被世界遗忘的“荒岛”。这一连串的诘问,让她一时语塞,无以为答,再也找不出可以辩驳的理由。

最终,在我们两个长辈的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下,诗喧总算调整心态,掉转车头,她坦然一笑道:“舅舅、姨妈,我听你们的,不就是远一点,寂寞一点吗,俺不怕,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喧儿这番慷慨陈词,让我和我姐满是欣慰,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安全着陆。

8月8日这天,是诗喧报到的日子,为了让她更多地感受亲情的温暖,支撑的力量,我专程陪她前往白云镇。从常德到石门县城,由于一路宽阔还有高速,这段行程,我们只用了一个小时。而从县城到白云再到诗喧要去的学校,这段路就没有先前那般平坦顺畅了,车子沿着山路,蹒跚而行,穿山越岭,就像负重老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一路辗转下来,我们足足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12年后再到白云,故地重寻,旧貌新颜,有些景象依然似曾相识,昔日那些连结各个村子,被人们和牲口踩得油光锃亮、寸草不生的山间小道;那些长满酸刺、野花、野果、杂树,密密匝匝得连一只兔子容身都没有间隙的山林,尽管被记忆之水深埋,但在眼前的一掠而过里,我还是能够从那些过山车般的时光底片中,打捞出几帧熟悉而清晰的印记。

望羊中心学校矗立在一块坡地上,周围从林掩映,教学楼背后那数不尽的大山,静谧得可以让初来者怀疑人生。天地岑寂之中,只有学校的那面鲜艳五星红旗,在苍翠的大山间显得格外醒目,就像万绿丛中的一点红,点亮了山村的偏塞,也点燃了农家孩子们的希望之路……

和学校对接完后,已是下午4点,我准备返程。这时,山上刮起了山风,呜呜的山风,像草原驰骋的骏马,像海面滚动的潮汐,越过北边那片林子,向校园灌来,鼓的教学楼和教工宿舍的窗玻璃呼呼作响。蓦地,我竟有丝莫名的后悔,后悔不该坚持要诗喧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也开始为她忍受不了这份孤独担心,但我极力掩饰着,生怕自己瞬间涌出的不快和沮丧漫漶到她的身上。

毕竟人地生疏,毕竟还是个孩子。初来乍到那些日子,面对大山的枯燥寂寥, 她的确有些不适应。一个傍晚,她在朋友圈这样写到:大山里的八月,因为高海拔的原因,气温要比平原地带低好几度。夜里,山上时常会刮山风,山风一来,凉意就更重了。这是一个与我大学时代截然不同的环境,以前,出了校门,往外走,到处都是都市的繁华,有车水马龙的街道,有人声鼎沸的超市,有烟火味十足的餐馆,有琼楼玉宇的建筑,还有夜间迷人的万家灯火。

现在,出了校门,便是大山,便是草木,出门愈远草木愈深。深一寸的草木,可以藏鸟,灰喜鹊、野山鸡、白头翁在草木间散步,各种各样的野花开着,奼紫嫣红,深深浅浅,浅浅深深。我在草木间走着,走着走着,就淹没在盛夏大山的草木深处。

我默默地读着她的这些文字,倾听她的心声,分享她的工作体会和所见所闻,并一如既往不适时机为她打气鼓劲,鼓励她立志大山,挑战孤独,进入角色,尽快与新的环境融为一体。

诗喧其实是个适应能力较强的孩子,不久,她的心态就一天天敞亮起来,振作起来,朋友圈也是积极向上阳光温暖的文字:望羊的夜空,风静止了几秒后又朝窗前袭来,四野阒寂,黑夜浓倜,借助小台灯昏黄的微光,我用一小时时间,备好明天的课,然后,套上耳麦,仰在床上,开始进入网易云的世界。随着一首一首歌往复循环,直到手机耗的只剩下最后一格电,才摘下耳麦,准备就寝。

来这里半个月了,虽然,曾经排斥,也想到过逃离,但通过这段时间与同事、孩子们的朝夕相处,我发现这里每个人都特别可亲,让我感觉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学校领导、同事对我都很好,跟他们相处得如同亲人一般。还有这群山里的孩子,这些留守儿童,他们坦荡可爱,单纯质朴,心里装着天真无邪的美好,眼里带着瓦尔登湖般的清澈,他们没有城市孩子的娇气任性,但比起城市同龄的孩子显得更成熟,稳重、内敛,尤其在我这个新来老师面前,甚至还有些矜持羞涩。他们让我感动,我越来越喜欢他们,越来越离不开他们,也越来越钟情这个地方了。

转眼,诗喧走进大山里的校园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她经历了从不习惯到习惯,从不喜欢到喜欢。艰苦的环境总是塑造人,大山是她人生起航的地方,也是她梦想的始点,希望她从这里出发,虔心黔行,先走好第一步,并与那些大山的孩子产生密切交集,结下一段情缘。这样她未来人生才会坚如磐石,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诗喧,加油!大山深处一定有你青春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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