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醒悟

刘公

父亲病逝那年，奶奶瘫痪了。母亲花完了家里所有积蓄，也没有把奶奶从病床上扶起来。

奶奶在床上一趟就躺了11年。这11年里，都是母亲一人伺候奶奶，喂饭、翻身、擦身、端屎、端尿，含辛茹苦，从来没有怨言。即使不常来的小爹和小姑，每次来了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斥责母亲的不是，母亲向来不争辩半句，该做啥还是做啥，义无反顾地照顾着奶奶。我总觉得，母亲的委屈一火车皮都拉不完，有时我特别想冲小爹和小姑，放肆地吼他们几句，替母亲出口恶气，但都被母亲阻止了。

那时，我虽然年幼，但我心疼母亲，心疼母亲的宽容，心疼母亲的仁慈。

为了护理奶奶，母亲放弃了医院的工作。为了养活我和奶奶，母亲把人家的脏衣服抱回来洗，晒干熨平后叠得整整齐齐，再给人家送回去，挣点微博的工钱。

我总觉得，母亲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媳妇。

一次，奶奶便秘了好几天，母亲正在用手往出抠，小爹敲门来了，没说赶紧搭把手帮帮母亲，而是用手捂住鼻子，训斥母亲说：妈躺在床上消化慢，你为啥不给妈吃些好消化的食物？

母亲一声不吭，只是用手默默地掏着。

那时节，好多家庭都困难，我们家有饭吃就不错了。小爹有体面的工作，有固定的收入，从来没有问一声母亲，家里需要钱不？有饭吃没有？

奶奶的尿布湿了，房间里有一股怪味。母亲拿着晒干的尿布正准备更换，恰巧被小姑撞见，小姑劈头盖脑就责备母亲：你又不上班，就不知道盯着点！让妈躺在尿液里。现在不是刚出了新产品尿不湿吗？你就不知道买一箱？

母亲慢慢收拾着，一言不发。

小姑哪里晓得，我们家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那昂贵的尿不湿呀？

看到小姑鲜血一样的红指甲，我恶心透了，恨不得照小姑的脸上唾几口。

饭点到了，母亲扶着奶奶坐起来，用小勺一口一口地给奶奶喂饭，奶奶的吞咽能力在逐渐下降，呛了一下，连咳了几声。小爹恶狠狠地嚷：你……你，就不知道慢点吗？你要呛死我的妈呀！

母亲没有理会小爹，只是慢慢地，一小勺一小勺地继续给奶奶喂着。

这些年，母亲的辛劳，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对小爹和小姑两个人，我没有半点好感。他们从来没给奶奶喂一次饭，从来没给奶奶擦一次身子，从来没给奶奶洗一次尿布。

不知有多少次，我用憎恶的眼神瞪着小爹，瞪着小姑，很想质问他们：奶奶不是你们的亲妈吗？每次都被敏锐的母亲察觉，喊我干其他事去，用支开的办法阻止了我。

这些年，母亲放弃了所有爱好，尽心尽力地伺候奶奶。我不知多少次，躺在被窝里暗自流泪，替我可怜的母亲打抱不平。

有一次，小爹和小姑四个肩膀抬着两张嘴，相约而来，相约而去。他们刚走出我家，我就大声埋怨母亲：奶奶是又不是你的亲妈，你把一切都放下了，唯一没有把奶奶放下。于情于理，奶奶都应该由小爹和小姑来抚养！

母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你爸爸是你奶奶身上掉下来的肉，爸爸走了，妈不能让你奶奶寒心。妈对你奶奶尽点孝心，也就是对你爸爸爱的延续。你爸爸在天上，会看到妈妈的善举的。你小爹和小姑，他们可能有自己的难处。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子，不要抱怨你的小爹和小姑，他们早晚会……

妈——，没等母亲说完，我扑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地哭了。我哭爸爸走得太早了，我哭母亲的命太苦了，我哭奶奶活得太艰难了……

前天的半夜十点多，奶奶安详地走了。临走时紧紧拉着母亲的手，虽然说不了话，语言无法表达，但满含泪花的双眼，一直瞅着母亲。眼睛里满是不舍，满是无限的感激。

床边的小爹哭着叫道：妈——

床边的小姑流着泪呼喊：妈——妈——

可任凭小爹和小姑如何哭喊，奶奶始终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的好女儿，谢谢你了，谢谢……谢谢你……

不一会儿，奶奶慢慢停止了呼吸，眼角的泪水溢到耳际，可奶奶抓住母亲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看到这一幕，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了：奶奶——奶奶——

小爹和小姑的灵魂可能受到了震撼，顿时也感动不已，两双膝盖扑通着地，给母亲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