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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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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1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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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华尖记

晏弘

大别山因“大别于他山”而得名,山脉昂藏顿挫,与河流交错纵横,奇峰幽谷,人杰地灵。禅宗二祖南下大别山区弘法,往来于太湖狮子山、岳西司空山、潜山天柱山之间十六载,深得当地百姓膜拜,寺庙之塔顶有尖,故高山多以尖命名,如白马尖、天华尖,以示尊奉佛教。天华尖峥嵘、伟岸之貌,不愧太湖县有名的高峰。当年赵朴初先生在京城品故乡天华谷尖茶,挥毫泼墨,献诗一首,最后一句是:“清芬独赏我天华”,自此,天华之境大开。

天华,这名字太美了,随你怎么想,只要往最好的住处想去。家乡地名,天字号的,有如天台、天桥、天光,还有望天,吾乡与天何其幸甚,幸甚至哉!去年,我读到好友曹杰友写的《天华尖赋》,赋体散文,洋洋洒洒,奇崛古意与现代气息交融,用典之深,对仗之工,很是欣赏。昨天,读到好友余世磊写的《天华尖记》,从远望到近观,从学识到心知,难行能行,古风浩荡,山水禅意,慰我思乡之情。想我老家住在天华,只写过几首天华尖的诗歌,却未曾写过一篇天华尖的散文,惭愧得很哪!下手处到得力处,思绪坌入,那就赶紧动笔罢。

家住花亭湖畔天华镇辛家冲,辛陈两大姓,临水而居,和睦相处,旧有“一屋七秀才,二里两知县”之美誉。家虽距离天华尖二十几里山路之遥,却上个山岭抬头悠然望得见。记得孩提时代听过二祖、三祖灵祐众生的传说,想象佛祖日夜打坐天华尖,庄严妙相,那情景,不可说,可意会,不可言传。

十几岁罢,我与邻居去过一趟天华尖的太平庵,从秋藤树而上,翻过杨家岭黄家坳,下邓冲河,沿峡谷踩着石板古道逶迤而上,经天然石门,过邓冲毛屋,在巨石洞歇肩,再拾级而上,到石头古寨就是百罗畈,此处山间盆地,良田连片,肥沃得很,屋宇百家,乃旧时太平军屯兵、屯田之处,拐右而行数里就到了太平庵,记忆里,庵堂古旧,香烟缭绕,庵里一位老尼姑,庵前两棵老枫树,还有成片茶园,其余朦朦胧胧。

后来,我上学进城,去深圳,转上海,定居合肥,回家次数极少。二零一二年国庆节回乡,兄弟仨聊发少年狂,欲登临天华尖一游,老母亲愿同往,妻子、弟媳答应一路照顾,儿子和侄子欢天喜地跟着。听说原来走过的古道年久失修,荆棘丛生,无法通行,只好驱车沿村道从辛家冲拐寒场岭,过平岭,上马冲,我摇下车窗指着朋家宕方向说:“赵文楷的私塾老师齐老家在此,文楷高中状元后,回家省亲,特意来此拜谢,赠送'高山仰止'的匾额”,兄弟都说好地方,车过彭山老屋附近,路面从水泥路变为机耕路,坑坑洼洼,只好弃车徒步而行。停车后,环视四周,梯田稻谷将熟,山地红薯喜人,远望天华水库,我说一九五九年天华村八个生产队冒死实行包工到户,闹得县里天翻地覆,落得村里三人判刑、一人惨死、十多人株连,此“天华包工到户事件”比“小岗村包产到户事件”早了十九年,真是了不得,昭雪正名却天壤之别,胡为乎怪哉!山路蜿蜒,两边深篁幽翠,温煦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下斑驳的影子,晃动着,扑朔迷离。毛竹成海,斑竹成林,修长可人,阔叶林与落叶林杂然列队,遇见红豆杉、苦槠、白栎、黄檀、青桐、盐肤木,而灌木蔼然随风,与嘉木呼应。早闻天华杜鹃远近有名,红的,紫的,黄的,想到春夏之交,漫山遍野,绚丽多彩,艳煞人也。其实,黄杜鹃又叫羊踟蹰、闹羊花,有剧毒,牛羊误食后,如人醉酒,口吐白沫,往往不治而亡,但古人以此提炼做蒙汗药,也以此提炼做麻醉剂,道高乎?魔高乎?一物降一物。还有一种红花檵木,乡间俗名檵槎,开花也很热闹,白的,红的,紫的,淡绿的,一派生机盎然。山间鸟鸣啭啭,以画眉、黄莺、百舌、喜鹊、斑鸠、布谷、八哥、麻雀为多,时有鹰隼空中盘旋、滑翔,想起一句古诗:“好鸟鸣随意,幽花落自然”,一位和尚写的,此中有天机,禅味十足。弟弟疾步站立山岗,仰起脖子长啸一声,惊起群鸟扑鹿而飞,儿子和侄子紧接着大呼小叫,跑前跑后,我连拍巴掌哄笑不止,长兄微笑相对。山行一道弯又几弯,额头及后背已沁出汗来,脚步放慢,候着母亲、妻子和弟媳,她们落后很远,招手示意,让我们别等。我们说笑着,时见怪石嶙峋,随处突兀,如黑虎,如巨龟;时闻流水潺湲,远观小溪从眼前树丛枝条中忽隐忽现,近看腾于岩溜,尺瀑,清冽于石涧,随物赋形,入小潭,潭中小虾悠游,见人倏忽而闪。一路上我们讲起少年饥寒交迫的故事,讲起近邻故旧,讲起创业艰难,时而叹息,我岔开话题说,据传天华尖最早叫天虎尖,西南山势如天虎下凡,尖如虎尾高翘,山名呼之既久,却随谐音叫成天华尖了。兄弟不以为然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依然沉浸在以往岁月的记忆里,长兄两手叉腰,昂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只能回味,却要向长远看。”

到了山腰一个半坡,平坦而开阔,向左过了山坳就是百罗畈,而右行几百余米就是太平庵,我们向右,经过一片片茶园,进得太平庵来,佛殿尚在新建装修,我们已是疲惫不堪,赶紧到斋堂喝杯茶去,水好,茶好,心脾一振,神清气爽。儿子与侄子在庵门口逗着几只小狗玩耍,怂恿去追一只矮墙上来回踱步的花猫,一个学着叫汪汪汪,一个学着叫喵喵喵,好戏得很。弟弟向在座的香客攀谈起来,香客说,庙里的小菜好吃,要不中午留下来吃顿斋饭?弟弟竟然直奔菜橱,拿出一碟腌辣椒拌豆角,红的,黄的,混在一起,油润润的,指头一夹,嘴一张,腮帮鼓动着,赞道:“啊呀,人间美味!”于是乎,啧啧乎,我邀兄弟到大雄宝殿朝香,我佛慈悲,利乐有情,后又转身到两棵高大的老枫树下转悠,树已百年有余,识人无数,曾记我否?心中自笑我痴。记得志书记载此庵始建宋朝,庵后有块龙头石,上刻“洪武戊申重建”六字,遍寻不得,怏怏然。

我说,赶紧到山尖去一游吧,应不远,直线两百余米,此处南面有路可上,而北面巉岩峭壁无路可上,山尖海拔千米不到,正好晴日,可俯瞰花亭湖,北望司空,东指天柱,三山成三足鼎立之势,有快哉风,有浩然气,有英雄叹。正踌躇间,母亲、妻子与弟媳到了庵前,一杯茶刚喝完,堂弟派人开着吉普车到庵前接我们回家饮酒。兄弟们并不犹豫,也好,省去脚力,如释重负般搬身上车,欢声笑语不绝,奔驰而颠簸而去,车后扬起的灰尘如游龙,似说再见。

一晃九年有余,物是人非,今日之我已非彼时之我,而今日之我比彼时之我多一些深厚,多一些苍凉。当年兄弟仨在老家屋前手植的三棵广玉兰主干粗壮,开枝散叶,长势茂盛,亭亭如盖,而当年兄弟仨到天华尖一游的情景,乐以忘忧,历历在目。

(天华尖远眺  余世磊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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