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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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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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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潭日记181:我的祖母

琥珀潭日记181:我的祖母

晏弘

我的祖母姓姜,太湖马庙人,祖上行医,望闻问切,耳濡目染,嫁给祖父陈玉堂后,因擅长儿科医术之技能,多用单验方,见效快又省钱,人称菩萨心肠,常行走乡下,酷暑严寒,风雨无阻,诊治儿童疑难杂症,且深谙巫医之术,救人于病痛危亡、命若悬丝之际,广种福田,莫不受人尊重。

我出生时,祖母已经离世三年有余。听说曾祖父陈保忠知书达理,善于处理各种家庭纠纷问题,东家请西家接,留下的家产除了几间老房子、几亩梯田,还有豆腐坊,打豆腐、做生条,祖母平时负责打理这份家业,请了帮工,依然忙里忙外,她一生生育了四儿一女,膝下人丁兴旺。父亲来旺是老二,从小贪玩、倔强,十二岁时过继到江南石台秋浦河陈家,那是个地主家庭,他上过私塾,酷爱收藏瓷器,十八岁时正值解放初期,大军渡江,枪林弹雨,他逃难回到故乡,受过批斗,历经坎坷,进剧团拉二胡、唱戏,剧团解散后,无师自通做起木匠,有股臂力,搬石垒坝建梯田、建屋基,白手起家,艰苦奋斗,盖过三次新房,向来乐观,耿直仗义。大伯时旺曾在县法院工作,“土改”参与过镇压,枪毙“地富反坏右”,不愿看到过多血腥,回家务农,逍遥自在。三叔家旺参军复员回家当了生产队长、开饭店,不误耕作,精打细算,家境富有。小叔敬旺考取师范,当过老师、区委会秘书、县纪委监察局副局长,文笔滔滔,为人蔼然。小姑枝荣嫁给隔壁村庄孙姓人家,吃穿不愁,日子过得尚好。村里老人说,祖母有福相,她中等身材,圆脸,长发盘成“饼子头”,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迈着碎步,见人笑眯眯,露出酒窝,说话和气,家乡方圆几十里,小孩生灾害病,都请祖母出诊。

堂兄依然记得他四岁时眼睛生翳子,又痒又痛,眦人不清,伙伴们戏称他“算命佬”,祖母嘱咐伯母到竹林找来十几片竹箨,拍拍打打,在炉子里烧成灰,煮水入盆,被条蒙头,进行熏蒸,祖母说:“乖,着力把眼珠子睁开些!”,过了一会,她从菜园里采摘一根粗葱管,嘴对眼睛吹出眼屎状物,顿时眼睛明亮了。有的孩子久咳不止,祖母就从枇杷树上摘下几片嫩叶子,放到灶膛里,快速烧去枇杷叶面的绒毛,剪碎放进热锅里,加几勺红糖,再剪取一截菜油灯的灯芯,一起炒至微焦,加水煮汤,饮之即愈。有的孩子夜夜啼哭不止,祖母说是心火太旺,叫人去树林里找来七只蝉蜕,去头足,与三茎灯芯草(通草)一起煎水内服,然后画一张符,写下生辰八字,再写咒语:“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让其家人张贴到附近各个路口的墙壁上、柱子上、树上,不几日,孩子就安生了。有的孩子疳积,面黄肌瘦,不思饮食,脑袋耷拉,腹部隆胀如鼓,祖母就说赶快找人想办法抓捉一窝刚出生的老鼠儿,在画符的水中洗净,烧之煅灰,又铲灶心土煮水,分次一起放入稠粥搅拌内服,不出半月,饮食如初,一月过后,泼皮如猴。有的孩子猝死,摊到蒲篮(注:大别山区晾嗮谷子或者颠扬糠秕的竹制器具,形似篾筛,大而无孔)里了,家人哀嚎痛哭,祖母气喘吁吁赶到,简单问询一番,心里有数,就上前有节奏地按压孩子胸部,然后银针扎穴、放血,墙上画符,嘴里念咒,点亮菜油灯盏照着孩子额头,俗称“打灯火”,复又手持扫帚轻轻在孩子身上扫几下,不停地叫魂,孩子果然哼了一声,醒来了,死里逃生,一屋子人欢天喜地!

祖母治病救人,从未收取钱财,大抵出于行善,出诊归来,病人家里送些面条、鸡蛋,炒些南瓜子,算是报答,她推辞不掉,乐呵呵说恭敬不如从命,她有句口头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去世后,按当地风俗,新盖柩屋停棺九年,每逢清明节,凡是她救治的病人,尤其是年幼患病已经长大成人的乡邻,不论远近,都来祭拜,挂龙钱,烧香,感恩之情,溢于言表。祖母九泉之下,想必欣慰不已。

祖母停棺十二年后才下葬,开棺时,父亲满脸悲伤,像个小孩嚎啕大哭,脱下贴身汗衫,盖在祖母尸骨上,当时我个头小,挤在送葬的人网中只望见父亲弯腰于黑漆漆的棺材一侧,却望不到棺材里面的祖母,听大人们说,祖母已成一具白骨,但一头黑发没有烂去。葬过祖母,连续几个夜晚,我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的父亲睡梦中哭喊着“妈妈,妈妈!”我的眼泪就下来了,父亲对祖母的爱,如寸草春晖,如川流入海,真是刻骨铭心、隔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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