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潭日记182:三九菇与洋禾姜
晏弘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如同睡了一大觉,从酣梦中醒来,伸伸懒腰,欣欣然,快活向上生长。农事正忙,忙着生计,忙着一年的希望。“小满插田家罢家,芒种插田乱如麻”,稻秧下田前后,求神拜佛下雨,雨贵如油。插田过后,蛙鼓喧天,心情大好,悠然见万峰云绕,千壑溪流,佳木葱茏,山川竞秀,正是闲逛散心的好时光。几只喜鹊飞来,停在屋前的香椿树上,“几个个?哥哥几”,叽叽的,喳喳的,叫得人心生欢喜,预示好事正来。毕竟山里人家,无事生闲,起床听见喜鹊这么一叫,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门而出,下雨啦,细雨湿流光,细雨最湿衣,索性披蓑戴笠,穿过羊肠小道,湿漉漉地走进松树林里,双眼睁如牛眼,定睛在草窠里、松毛下、落叶下寻找一种蘑菇,俗名松树菇,一株,两株,一丛,两丛,白里透红,小伞形,圆鼓鼓,胖墩墩,阵阵惊喜,乐不可支。
松树菇又名松乳菇、三九菇。据说松树林为了抢占地盘,渴望根根相连,日夜在地下酝酿,其乳之气化作菌丝,漫山串联,破土而出,临风而发,如同神话,真是有趣!此菇三月可采,九月亦可采,秋雨连绵,草木衰披,松树林里菇子发旺。三九菇来到世间时,正值大雁迁徙,见过北飞,见过南飞,所以又名雁来蕈,印证造物之奇。大别山区三九菇甚多,炒肉片可也,汆汤可也,下火锅可也,一个字,鲜!两个字,透鲜!
三九菇就是雁来蕈,得名有诗意。传说苏东坡谪居黄州,游历江南时,曾经尝过雁来蕈,赞为美味,一言以蔽之:“绝佳!”几十年后,家在江西吉水的杨万里,写过一首诗《蕈子》,极尽雁来蕈之妙:
空山一雨山溜急,漂流桂子松花汁。
土膏松暖都渗入,蒸出蕈花团戢戢。
戴穿落叶忽起立,拨开落叶百数十。
蜡面黄紫光欲湿,酥茎娇脆手轻拾。
响如鹅掌味如蜜,滑似蓴丝无点涩。
伞不如笠钉胜笠,香留齿牙麝莫及。
菘羔楮鸡避席揖,餐玉茹芝当却粒。
作羹不可疏一日,作腊仍堪贮盈笈。
状物描摹,从空山新雨后着笔,松暖蒸出“蕈花团戢戢”,“蜡面黄紫”、“酥茎娇脆”、“响如鹅掌”、“滑似蓴(同“莼”)丝”,不一而足,一一形似、神似。“作羹不可疏一日”,鲜三九菇不好保留,一日之后就变绿,烂矣!杨万里不愧是大诗人,不愧是美食家,会吃更会写,如同白居易品尝荔枝,不忘为荔枝立传,挥毫泼墨《荔枝图序》,一连十个排喻,目不暇接,活色生香,美轮美奂。一白一杨,诗风有似与不似,都是大家,佩服佩服!
吃过三九菇,心心念念又想着另一样时令野菜:洋禾姜。“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立秋了,中午炎热,早晚显凉,漫步溪畔、河沟,在潮湿阴凉的田头地角,望得见一种形似生姜的植物,一蓬蓬,一片片,碧叶葳蕤,风中摇曳,只身前去,弯腰细看其根部,地上冒出褐黑色、血红色的嫩芽,也有白绿色的,紧挨着,或零星散落,尖形,塔形,掰断可见芽片如鳞甲,如覆瓦,大如冬笋,小如指头,时见开出红黄色小花,或奶白色小花,粲如火焰,此物就是洋禾姜。采之摘之,芳香扑鼻,菜篮已满,兴冲冲归来,洗净切片、切丝,可凉拌,可炒肉丝,可炒辣椒,脆嫩可口,香味独特,特别佐酒。唐朝诗人柳宗元贬谪到永州,听当地人说此物治疗蛊毒,于是乎栽之庭前,每日看三回,“托以全余身”,视此物为“嘉草”。不知何年,洋禾姜传入日本种植,甚是稀罕,与人参媲美,与板栗齐名,誉为山珍。忽然想起鲁迅先生在散文《雪》中打比方的“紫芽姜”是不是洋禾姜呢,扑哧一笑,想当然耳,大抵不是,确乎不是。洋禾姜富含膳食纤维、多种氨基酸和维生素,食药兼用,可治疗便秘、高血压、糖尿病。洋禾姜又名阳荷,书名蘘荷,古称苴蒪。
山路崎岖,飘然一老夫,手摇蒲扇,悠然自得,歌曰:
“世间有奇巧,天工爱造物。不识雁来蕈,原是三九菇。
山川野趣多,行走莫蹉跎。食之且知之,阳荷名蘘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