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南奇峰九侯山
晏弘
出生在闽南诏安的妻子常夸道,她家乡是人文书画之乡,“你看,台湾陈水扁,书画家沈耀初、沈柔坚、林林,都是诏安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诏安靠海,距离台湾很近,而山川众多,确实称得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从深圳出差到“婿乡”诏安期间,妻子曾带我去过闽南第一峰——九侯山。
那是九月艳阳天,从诏安县城驱车向北十华里,就到了九侯山。盘山公路险象环生,沿途可见路边种植的橡胶树、荔枝、细叶桉,还有开着红喇叭花的扶桑。山上停车场的旁边有一天然石洞“五儒书室”,由数块巨石垒成,能容三十余人,想必里面冬暖夏凉。左拐过石桥,再沿石阶盘旋拾级而上,就到了九侯禅寺。大门有联曰:“如此名山能有几,是真游客不嫌多。”匾额“洗心之藏,”落款是明朝礼部尚书黄道周,但他把“藏写成“蔵”,左下半少了上下两把刀,耐人寻味。迎门石碑刻有《九侯指南传》,“诏邑之北有乌山九侯岩胜璄,远观形势若五星聚溝,九曜联辉,近历古迹,则层峦叠嶂,岩山崔嵬,诚天然大观。询诸里人父老议论不一,俱未得其九侯岩三字由来,……”九侯传说,由来已久,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妻子到大雄宝殿烧香拜佛,我绕过禅房脚踏木梯上望海楼,探头出窗,寺前溪水淙淙,远处城市高楼鳞次栉比,汕头至厦门的高速公路上的轿车一如蚁行,而视野尽头的大海渺茫得很。
妻子跑过来神秘地对我说,“这里许愿特别灵验,好多华侨还愿时都是几百几千块钱地供,你要不要许个宏愿?”我淡然一笑,“平安是福,善哉善哉!”她又说:“我留了一个惊喜,到了风动石再说。”我看她那诡秘的模样,不猜也罢。出寺左拐,上云梯,旁有一云根石,四周野藤缠绕,像块镶着花边的大镜台,妻子冒险地爬过去,要我给她拍张照。照片洗出来后,效果特别好,妻子一袭洁白的衣裙,头戴草花帽,斜挎一小包,楚楚动人地站立云根石前,这是我摄影生涯中第一次拍得满意的一幅作品。上完云梯,有天然之石铺就的道场,壁立福胜岩,岩洞里建有庙堂,门联写道:“福分占名山僧原傍佛,胜游来净域人似登仙。”洞边有一海碗粗的黄桷树的网岩根,那根依附于岩石上,如大力士发威时暴露的青筋,风雨沧桑,更见景致,本地人叫它花瓶树太不应该,我给它正名难老树。
沿石廊前行,前面有阁供奉“飞来佛”,柱联曰“飞来迦叶经十劫,坐对莲萼第一峰。”福胜岩和飞来佛有一段美丽的民间传说,两仙打赌,鸡叫之前,谁先飞到福胜岩洞,谁就是主,大仙飞天而来,以为小仙未到,等在洞口,未想到小仙遁地而入,坐上了第一把交椅。大仙只因一诺千金,傍附福胜岩,效力小仙屋檐下,愿赌服输。
妻子催我去攀风动石。远望风动石,就像一块金元宝置于尖峰穴巅。越小溪,过尼庵,走羊肠小道,山路崎岖不平,又陡又险。山腰处岩石风化成一块六百平方米的“沙滩”,风乍起,飞沙走石,恍然到了撒哈拉沙漠。妻子拉我冲过“沙滩”,穿没于灌木丛里找野山果,不消片刻,就摘了一大把,这种野山果,闽南话叫做“朵铃”,形似蓝莓,绛色,轻咬一口,甜甜的,蛮有味道。披荆斩棘,杖藜攀藤,我和妻子手拉手,硬是从石壁上爬上了风动石,指头已被石棱划破流血了,却一点不觉得疼,真是奇怪。
风动石如一天外飞来的圆形巨石,就着那么一点落脚点危耸于峰顶,看上去好险,生怕一阵风就把它吹倒。果真风来了,唿喇喇地响着,怪声怪气,而望着日光下风动石的影子摇摇晃晃,心生惶恐,风动石会不会忽然压住我们?妻子壮胆道,“当年打仗时,国民党用炸弹都炸不倒它,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这风动石下的石窟让几个解放军军官躲过一劫呢。”不敢正襟危坐,身上的衣服像要被风撕破似的,趴在石窟,望着头顶巨石摇摇欲坠,而下临深谷,悬崖峭壁,远处海里樯影点点,后边山石林立,如石笋,如玉屏风,如虎啸狮吼,如巨人擎天,如山神的斗笠。我微闭双眼,嘴里念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妻子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串鞭炮,点燃了,噼哩啪啦,空谷回音,更现洞洞震格响,一阵旋风席卷而来,妻子手里的鞭炮脱手飞出,扬于风中蛇舞轰鸣,触目惊心,鞭炮纸屑飘飘洒洒,似天女散花。若是夜晚,斯境斯景,想来别具一格,艳煞人也。我明白了这就是妻子送给我的惊喜。妻子忽然说,双脚发软,怎么下去呢?其实,我的腿肌早“筛糠”,忽发奇想,脱衣做保险带,妻前我后。上天难,下凡更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俩大汗淋漓。下了风动石,身子顿觉轻松起来,妻子嘘了一口气,菩萨保佑,总算双脚落地。
下得山来,钻古洞,在瀑布泉洗澡冲凉,周身清爽。经过天开门,三块神石起造天门,有匾“天开”二字出自云南参政罗汝芳之手,这个人曾在安徽许多名山题过字,是政客也是旅游家。九侯山的摩崖石刻比比皆是,有意味的数“岫幌”和“爱此奇崖”几幅,有一方摩崖石刻,是光绪纪元夏至林壬题的两首诗:
“此地何巍然,不受藤萝绊。峭影摇秋空,白云皆惊散。”
“小别倏八年,重来蹑绝险。问君识我不,无言头自点。”
读后就想抄下来,无奈没有带笔,妻子拿出画眉笔,我撕开香烟盒记之,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够诗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