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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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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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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小河

门前的小河

晏弘

记事起,我就喜欢在门前的小河里玩耍。小河无名,长约五里,源自天华尖下长岭岗和弥勒尖诸山之清泉汇流成溪涧而下,时而奔腾为瀑,如晴雪,如喷珠,时而舒缓为潭,如玉带,如明镜。河谷多乱石,如呆鹰,如睡兽,如屏风,如滑梯,形态不一,栩栩如生,而河水穿行其中,神出鬼没,随物赋形,弹着古筝,琴瑟而鸣,自在流淌,不舍昼夜,流向长河,听从花亭湖的召唤,“我来哉!”

故乡把急流、碧阴、时见漩涡的深潭,叫做“湍”,吓小孩不要到湍里戏水,大人总说湍里闹水鬼,拉人下水垫背。我三岁算命,大事不妙,命犯深水关,急得母亲赶忙磨粉做粑,月白风清的夜晚,领我到湍岸,一边把米粑扔进湍里,一边为我叫魂,念念有词,大意是:“龙王爷发发慈悲,莫捉伢去当小鬼。伢呀过河过沟莫怕,风高月黑早些回家”。河里长满野芹菜、鱼腥草,岸边有芭蕉,粗枝大叶,而石菖蒲最多,生于水流乱石间,根肉外露,紧紧咬住石缝罅隙,绿叶坚挺朝天,严冬可见冰凌裹紧,碧玉剑一般,与堂兄喜群、堂弟明春欢蹦乱跳,履薄冰,钻河谷,采摘之,高握在手,挥之舞之,如冲锋将帅,神气十足,逞其能于玩伴中,赢得几声喝彩。

祖辈们在小河上下游垒起石坝拦堰,灌溉两岸的农田。田是梯田,种小麦也种油菜,布谷鸟一叫,就插田了,稻种有“珍珠矮”、“芭茅籼”、“瞳匠(蜻蜓)佬”、“红稻”、“糠壳糯”,偶尔种些玉米、荞麦。沿着河谷,田埂上一排排乌桕树,虬根繁枝,高耸入云,时见萝藦攀援其间,结的果荚裂开,内有羽毛状物随风吹散,故乡叫做“刀割绒”,采之敷在伤口,及时止血,更不会发炎。酷暑季节,乌桕树绿荫相连,上下嘤嘤鸟鸣,求其友声,秋来红叶似火,绚烂成片,长大后读到《卿云歌》:“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真应此景,此境一个美字了得,浓得化不开。冬天打木籽,大人爬上乌桕树举起顶刀(一种安装在长竹竿顶端的小弯刀,刀口朝上)剃枝,小孩在树下满地捡拾,忙得屁颠屁颠,大呼小叫,转眼间,一粒粒、一球球白花花的木籽,装满了箩筐,卖给商贩榨油,换些金钱,也算不菲。

河堰是夏天划澡的好地方。忙了一天的农活,脱去汗衫,往水里扎猛子,扑通有声,水之上下,左拍右拍,惬意得很。神清气爽之际,不忘捞些鱼虾,用两根竹枝交叉支起蚊帐纱或者网布编个渔网,有时直接用网袋,甚至畚箕,眼瞅着鳜鱼、黄姑鱼,追逐着,请鱼入瓮。记得我还在上学时,母亲曾在深秋的某天清晨,到菜园摘菜路过河边,发现一只老鳖大摇大摆,她高兴地抓起来,足有两斤有余,舍不得吃,几天后搭车到合肥,送给哥嫂尝鲜。

“水过千层堰”,流水是拦不住的。下游有堰名“青浪堰”,名字很好听,不过有人淹死于此,阴气很深,都说每每夜晚过此,毫毛竖起,恨不得几步就离开此地,那个怕呀无法形容。

山洪暴发,河水猛涨。过不了河,就上不了学,我找父亲想办法,父亲扛起长木梯,“跟我走!”我和父亲戴着斗笠,沿河而上,在河道最狭窄处,父亲放下长木梯,搭在河上,“慢慢爬过去!”我匍匐着,不慌不忙地过河了,父亲满意地笑着挥挥手,“放学就沿原路撤回!”。

小河很热闹,女人们在河里洗衣、洗被子,棒槌声声,连着炊烟袅袅,果然烟火人间。天晴了,河中的大石头上晒满被子,有人晒酱,有人晾菜。父亲把锯断的乌桕木沉入水湍中,一年半载后捞出来做砧板,声称不会开裂。母亲把一大堆苎麻泡在水窟中,过段时间沥出来擀麻、抽麻。霜降了,在河边放上几口大水缸,磨山芋粉、磨巴了芋(即旱藕)粉、磨葛根粉,艰辛的劳动充满喜悦,索性扯起嗓子唱段黄梅戏,《小辞店》不好唱就唱《孟姜女》吧,这边唱来那边和。

小河很神秘,村庄有人去世了,道士做斋,要到河边“取水”,河边往往是“烧笼”的地方;有人生了怪病,卧床不起,请人抬老爷“放猖”捉鬼,要到河边去烧纸扎的“茅人”。从此,胆小的孩子不敢走夜路,更不敢过河。

我家住在小河的东边。父亲在世盖过四次房子,他白手起家,开始盖了三间“扁担屋”,哥哥大我五岁,等我出生后加盖了两间,弟弟小我四岁,他五岁时,父亲雄心勃勃在老屋基上新盖了正屋明五暗九另加披屋三间,石板铺就、水泥浇灌的道场外是长约五六丈、高达四五丈的石头坝,新屋算是整个村庄里最气派的了,第二年夏天,整座房子倒塌于泥石流(故乡叫“起蛟”),当时全家人昏天黑地,父亲嚎啕大哭,伤心之极。第二天,父亲咬咬牙,说:“重做!”,当年九月在旁边山崖上开挖屋基,泥土太多,难挑,从山上引水,围堰以水冲土,十月请来窑匠做瓦、做砖,冬月砍柴烧窑,烧制砖瓦,腊月盖起了正屋明三暗五另加披屋三间,真是愚公移山之力!

门前竹子成林,清风徐来,屋边栽种的柑橘、枇杷、泡桐、香椿长势喜人,黄莺、画眉啼叫不停,喜鹊是常客。站在门前,俯瞰小河潺湲流水,淙淙有声,父亲很是乐呵,但好景不长,四年后父亲病逝了,家里再遭劫难,母亲没有倒下,腰杆挺直,肩挑田地农活和家务,一年接着饲养两头肥猪,年中卖一头,过年杀一头,供我们兄弟仨继续上学,完成学业。

过了河,就是秋藤树屋,青石板台阶拾级而上,堂厅上下两重,中间的天井后面是南北相通的走廊,木壁、木窗棂、木雕、廊柱,令人游目,住着潘家、陈家、朱家。潘家老兄弟四人做石匠,靠钢钎铁锤敲出家业兴旺,常请说书人来此说书,开场白就是:“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说到今”。陈家是烈属,儿子死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我喊她堂曾婆,孩提时代在她身边长大,我体质弱,裹脚的她七十多岁了,颤巍巍地拿起陶罐,塞进灶膛煨粥,粥香了,她喂着我,怕我淘气,总是哄着我,我永远都记着她对我的好!朱家是地主出身,土改后从宿松县搬迁而来,女儿是我小时候顽皮的伙伴,父母安排我磨小麦粉时,总是找她帮忙一起拉磨,她有股冲劲,很开朗,也很能讲,在我眼里,她一直是条女汉子。

门前的小河,是故乡的小河,常在我梦中流淌不歇,始终萦绕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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