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黄牛

小时候，村子里的爷爷辈们总会问到我们小孩子这样一些问题：几岁啦？属啥的？我总是纳闷，是人老了健忘的缘故还是故意逗乐且百逗不厌。我除了羡慕过那些属老虎的伙伴，比起属鼠属鸡的，我会很自豪地说自己是属牛的。牛多好呀，踏实地耕地拉车，悠闲地卧地反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知耕耘不求回报。每年家里春种时节，老黄牛就开始不停歇地耕地、往田地里送农家肥，还要与二叔家的牛一起“伙干”犁地、磨地。秋收一到，又要拉起沉重的木架子车，车上装满成熟的庄稼，就像一座小山似的沉甸甸的，即使是几个人有推有拉的，也得走一走缓一缓。但是，对老黄牛来说轻而易举，不紧不慢，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地走，用圆木头做的牛轭，给牛颈椎硬生生扛出了死皮包裹着筋疙瘩。我家的老黄牛，就是这样的一头牛，一身棕黄色的毛皮，温顺而勤奋，跟我们家里大人小孩都是朋友，我也懵懂的相信，我就是属我家这头老黄牛的，我的属相在我心里活脱脱地存在，就像信佛一样，在心头上。

上初中的时候，老师让写《我家的……》，自己命题写一种动物。我家有鸡有猪有猫有狗有羊有牛，可写得动物多了，但是灵感一来、下笔如有神写了我家的老黄牛，被老师当范文在课堂诵读，如今还依稀记得开篇一段：“老黄牛在前面打头阵，父亲紧跟其后，拉出又深又长的梨沟，母亲跟着犁沟在前面下籽，我跟在母亲后面洒肥，这是一副和谐家庭春耕图，老黄牛是主角。”以此为据，我对牛倾慕已久仰慕之深。后来虽然还悟到许多做人要像牛的道理——俯首甘为孺子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开荒牛、奋斗牛、牛能转乾坤、牛气能冲天等等，还是不及我家这头老黄牛勤恳实在。

我家的老黄牛是一头母牛，即使春秋拉犁拉车，忙的不可开交，但是冬夏还能悠闲自在些，或卧在牛棚休息或在田埂上吃草，还不忘孕育出新生命，神奇的自然世界，有着太多的惊喜。于是，每一年，我家里都会添一头小牛犊，活波淘气，跟老黄牛的脾性相差甚远，撒着欢儿的后腿一瞪，前腿一跳，就会满院子蹦哒，或者在庄稼地里乱窜，根本不管那是别人家的庄稼，只有疯够了，肚子咕咕叫了，这才想起牛妈妈来，扯起嗓子“哞——哞”的直叫，等老黄牛急切的“哞哞”声有了回应，它又是后腿一瞪，前腿一跳，“挖奔子”跑回来，还是不管别人家的庄稼地，一边使劲儿地吃奶一边还摇着尾巴撒着娇，父亲大声地喊着骂着训一顿，好像小牛犊能听明白他的话似的，但是我根本听不出“恨之入骨”的感觉来，这活波可爱的小牛犊，真真惹人欢喜。

可是，老黄牛是家里的好帮手，小牛犊长大以后也得为家里出力，等到小牛犊断奶之后成长成熟多了，不再一个劲儿地满地撒欢的时候，父亲就开始谋划着怎么才能卖一个好价钱。于是，家里的氛围就不好了，父亲母亲开始少言寡语，表情有些凝重，我们也不敢开口说话，更不敢说舍不得之类的话，在去给老黄牛母子上草料的时候，都要在牛棚前站一会儿，看它们相互对眼互望，看她们一起咀嚼草料，看他们舐犊情深。母亲说卖给农户吧，即使便宜些，但肯定是耕地拉车的好料子；卖给了牛贩子，可能被吃肉，可惜了。于是，父亲逢集就会拉着老黄牛母子去卖，我们就会毫无生气地在家等待，如果牛犊一起被拉回来，大家心里暂时欣慰，说话的氛围明显热络了，父亲耐心地讲怎么卖牛的经历、怎么不合适的缘由就赶回来了的话，我们认真听，附和着母亲的话：就是就是，不能卖。可是，这种喜悦是短暂的，当父亲单拉着老黄牛回来，一家人就都不说话，只听见牛棚里的老黄牛一个劲儿地“哞——哞、哞——哞”的直叫唤，叫到嗓子嘶哑，叫到认命，叫到忘记，家里人才慢慢开始说话，开始步入正轨的生活。我们拉着老黄牛去吃青草，去田埂、去山上放风，安慰老黄牛也安慰自己。

老黄牛陪着我的童年时光，我们一起经历喜乐哀愁，我们小孩子盼望着长大，但又盼着老黄牛不要老，可是，扭转乾坤就成了安慰自己的话，老黄牛还是老了，生下了又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牛犊，等小牛犊长大了，父亲赶集回来的时候再没有拉回来老黄牛，而是那个不听话、还不停地“哞哞”叫着的牛犊，直到它叫到嗓子嘶哑，认命了，忘记了，父亲才放开缰绳，任其挖奔子乱跑，广阔的田地里谷粒已归仓，就不用顾及别人家的庄稼地，安慰牛犊安慰自己。牛犊深谙事实，慢慢的被驯服，开始耕地、拉车，慢慢地改掉了任性活泼、淘气捣蛋的心性，越来越有了老黄牛勤恳温顺的脾性，就连那一身棕黄色的皮毛，都随了老黄牛，而且更有了光泽。时间是良药，老黄牛离开的伤痛在小黄牛的身上找到了弥补，一家人又开始快乐地坐在木架子车上大声地说话，快乐地笑了。

如今回去老家，小时候住的木顶房子已经不在了，牛棚也早被拆了。邻居小叔家养的牛成了宝，孩子们兴致来了都跑去看牛，特别是那只可爱的小牛犊，还是后腿一瞪前腿一跳，满院子或者满庄稼地里挖奔子乱跑，一会儿在院子，一会儿在地头，一会儿又不知道哪里去理论，根本不管别人家的庄稼地，引得孩子们一阵一阵的大笑，直到蹦累了、乏了，肚子咕咕叫了，就像孩子们一样，又是撒娇又是亲昵，一番舐犊情深的场景感动着围观的孩子。父亲和母亲忘不掉年轻时经历过得那些艰苦却很充实的岁月，总会闲来无事坐下来规划一番：再过几年回老家住起，养一头猪、几只鸡和一头老黄牛。我打击他们说，养鸡养猪可以，牛的力气太大，你们都已经上了年纪，哪能管的了了。其实，我也悄悄地规划过我的退休生活，有一户农舍，养一头猪，养几只鸡，再养一头牛，最好是奶牛，有很多原生牛奶吃，还可以生下调皮可爱的小牛犊，哄我们开心！小牛犊长大了我也不卖，继续养着，最好成群，然后有一大群的小牛犊，在院子里、田野里后腿一瞪，前腿一跳，挖奔子乱跑，到时候欢迎大家都来围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