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辞》（外二首）

这个冬天

火塘上薰满的腊肉、香肠、香干、豆腐渣

越来越少

就连怀了五个月的酸汤坛

也装进了半园子青菜

坛是爷爷的爷爷留下的

黝黑，深沉，怀着秘密

整个冬天

孩子们围着火塘玩

爷爷总是唠叨

不许碰坏坛子

不许坐在右方对着中柱的位子

靠门的三尺地板

是老人们歇息的地方

爷爷怕黑怕冷

睡了整整三个月

一直烧最大的树兜

母亲要我喂片片桔

坚持了五个昼夜

母亲反复叮嘱

要常回家

常给火塘添柴

常给菜园松土

常常记起

离开火塘最当紧的

是把母亲精心挑选的种

下地

一个巴代升天 

一个巴代走了

在乡下，在湘西的任何一个苗寨

都是一件极为隆重的事

就像期盼一个新生儿出生

就像临近年关

大家忙着张罗一个新春

巴代不能倒下

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根

即便死了，也要端坐太师椅

听几天几夜烟火袅袅的经文

虽然也曾无数次地念过

虽然也曾怀疑

技艺可以施舍，但不能救人

巴代是有神灵的

譬如他说准了憨豆丢失的方向

譬如他预见了家乡的变化

譬如他选好了要走的日子

一场大雪还没有融化

等不及的油菜花，黄灿灿地

在路的两旁，摆好了庆贺的阵式

一排排牛角吹上云霄

巴代上路，就要走了

男女老少都来相送

巴代照样端坐着

好像一个出巡的官员

被八人大轿抬着

巡视着这片万灵的山

风是他的使者

巴代最终进了棺材

那一刻，所有的仪式结束

因为他没有儿子

因为村里找不到

愿为神灵祭祀苦苦一生的男人

喊魂

二佬，你当初急急地走

出乡出县出湘西

离开从未离开的湖南

二佬，你现在快快地回

回来的路上

过桥过河过岔口

不要耽搁

不要东张西望

不要被沿途的刹物勾魂

二佬，列祖列宗等你

两扇打开的门等你

门神等你，星星等你

堂屋的火坑等你

“二佬，回来了没有？”

风声骤响

好似一声声木叶吹出的笛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