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瓜”好月圆
——西瓜摊儿
荒漠驼铃西域瓜,倒数千载驻新家。
酷热百日添童帽,沙瓤润口误当花。
早先,临到“四脖子汗流”的时辰,瓜熟蒂落。赶着节气,西瓜上市。街巷之中摆起了西瓜擂台:长短音儿的吆喝声,压过唧鸟叫、赛过喜鹊鸣。“大块嘞,蜜沙瓤!”到月亮爬上树梢,您兴许还能听见“甜如蜜--饶一块儿嘞!”,足能把你的馋虫勾出来。
要说这“西瓜”大名儿,其实来头不小。
往远了说,是汉朝张骞捎带脚的功劳。老张家风尘仆仆打西边回来,除了金银财宝,稀奇古怪的玩物以外,端着银碟说是“稀瓜”,请汉武帝尝鲜儿。一看:皮绿,疙里疙瘩;摸不得,扎手;看着不顺溜。汉武爷龙颜大怒,不吃不说,贬了老张的职,发配了,献情儿没献好--炸了。
“献瓜争宠”遭了贬,张骞郁闷。在海州盐府任上,没闲着,几经改良,这事儿就成了。再恭让武帝爷品,龙颜大悦了。南瓜、北瓜、冬瓜都有了,就叫“西瓜”吧!都那么闲篇儿,谁知真假。
盛夏来临,正是老北京时令当家水果--西瓜面世的季节。黄瓤儿的、红瓤儿的、黑籽儿的、白籽儿的,肉鲜汁美,让您在消暑解渴的同时,还能得到味觉的满足。
那时西瓜的品种没有现在的多,老几样儿:黑蹦筋儿、大三白、绿花儿皮等。而且,时令性极强,一过八月节,西瓜就拉秧了。哪象现今儿,一年四季总能吃上西瓜,来自天南海北,品种繁多。寒冷的冬季,就着火锅吃西瓜,竟也成了现下的一道风景。
每当吃西瓜的时候,禁不住总要想起老北京的西瓜摊儿。
瓜摊儿有行商与坐商之分。
行商的摊儿,大多是独轮车或排子车,车厢瓜立着堆起来,车把搁案板,在街头巷尾沿街设摊叫卖。看着简易,实则讲究。上层摆满切开的半个瓜,瓜面一律朝外展示,下层蓝布打湿了平铺在案子上,一是干净二是利落(湿布不起皱)。大块瓜竖着切开分檐,码在后排,小块按四分之一分檐,切成大小相同的三角块,这就开卖了。
坐商就架案子了,西瓜则被整齐地码在摊案下,而且每个下面要垫草绳圈,用抹布擦的光滑水亮。码成山形。讲究点儿的,防日晒、防雨淋,还要用苇箔支上凉棚,围个圈儿。
有时也有京郊的瓜农赶着马车,自个儿地里的摘了现卖。他们往往更随意,找块地儿,让马歇脚、喂喂料,买卖就做了。人坐在槽帮上,整车的西瓜任您挑,遇着心里拿不定主意的,说出要多大个的,瞧瞧、拍拍、听听,一准儿挑的八九不离十。进城的瓜农,实诚。
一个西瓜切几块,切得是否均匀,既要根据整个瓜的大小,还得看摊主切瓜的手艺。先看看家伙什儿--特制的西瓜刀。刀身一寸宽,一尺长,刀头无尖,是齐头的。刀片薄,刀刃磨得锋利,一般随西瓜的外型打制成长弧状。切瓜时翘着,刀两头绝不沾案。刀把用光滑的枣木制成,握在手里舒坦。切起瓜来得心应手,切出来的瓜自然规矩漂亮。那时的瓜季只是夏秋季节。天气热,又常下雨。烈日下卖瓜人一把破芭蕉扇既哄苍蝇又遮荫,物尽其用。
再讲究些,案上还要放冰,一大块从冰窑里趸来的天然冰,把西瓜摆在冰上,遂成冰镇西瓜。一声“冰镇的凉啰,落汗儿!”听着那汗儿真就没了。
光会卖还不是好把式,摊主还要擅吆喝,有句老话儿:“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姓不姓王单说,五花八门的叫卖声少不了,无论是唱还是喊。嗓音或宽亮或窄高。几乎都拖着长腔,吆喝一二里外都能听得真真儿的。要是碰上几个摊儿叫劲,就热闹了。吆喝声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煞是好听。瓜摊儿叫劲,明理儿人都略知一二。
这声或低或高吆喝就是较量中的暗斗,唯恐谁拾了先机。京城燥热,此起彼伏的合唱,也多少驱走了烦闷,兹当逗焖子。
卖瓜人比谁都明白:沙瓤肉瓤,得看种瓜的地界儿;水多水少,比的是瓜农勤快;瓜熟瓜生,拼的是积攒经验。到了上西瓜的时辰,聪明的摊主直接跑瓜地,个个过手,保熟保甜,心里有底。买主心里有了小九九:脸儿黑的,瓜好;不听白脸儿的吆喝,只是好听,心里真没底儿。
西瓜籽儿也不糟践,归拢一块堆儿,搁在盖帘上,屋檐下,晾干。到了天寒喽,围着火炉吃自家的“炒货”,惬意中透着几分滋润甜美的满足。
顽童们玩“新鲜的”,家里吃完的半拉西瓜皮,顶在小脑瓜上。一面比着谁的“瓜皮帽”花色好,一面舔着滴嗒下来的甜汁儿蜜水儿,兀在回味。好像约好了似的:一人一顶。那回,家里就我和姥姥在家,买的瓜小,顶在头上小了一号,让那帮小子踩咕的,眼眶里差点掉下“金”豆儿。
“瓜”好月圆,好长时间,我总以为瓜好了才能月圆,瓜圆比月亮。后来才醒悟,敢情是儿时对月亮的神往,化作了这凡间的蜜甜。不过直到现在,我还是深信“瓜”好定会月圆。
天擦黑儿,坐在葡萄架下那张老藤椅上纳凉,不由自主地瞅瞅天上,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月亮真圆。我闭上双眼,似又听到了那声吆喝:“买嘞,买一块饶一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