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盏粿,盛一场清明
(北京四中 徐一)
墨绿欲滴的灯盏粿,像极了古代的青铜灯盏。粿皮里盛着满满的馅料,疏密有致地立在竹制蒸笼里,黑墨鱼、白笋丁、青毛豆、碎肉末,晶亮的红薯粉把它们温柔地拥抱在一起,在炉火上香气蒸腾,撒上一点红辣椒末愈加勾得人垂涎三尺、馋虫挠心,拿起筷子轻轻一夹,心急的就用手抓起,咬一口圆滑糯嫩,馅汁四溢,咸鲜爽口,回味无穷。它盛起的不仅是佳肴,更是一场关于清明的遥思。
又到清明,一个清凌凌的日子,大地吐芬,空气温润。这个时节,我们是必须要跟着爷爷回英将乡祭祖的,那里是我们的祖族所在。而在清明节的前一天,这里的家家户户都会手工制作传统小吃——“灯盏粿”,以祭祀祖先、迎接春耕,采青蓬、磨米浆、捏粿、剁馅、蒸煮,无论走入哪一家哪一户,都是惊人相似的劳作场面,即使岁月更迭,这一习俗却从未改变。
英将乡地处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的东南部山区,三面环山,清澈的英将河淙淙地蜿蜒流淌,河边是成片的白墙黛瓦,因为来这里旅游的人少之甚少,这些古老的宅屋似乎被世人遗忘,乡村长年累月地被嘹亮的鸡鸣唤醒,又枕着淙淙溪水沉寂,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静静地聆听着时间行走的声音,与世无争地延续着水肥土沃的丰饶带来的种种美好。
每到这个时节,细丝般的春雨也总是很会应景,应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景,轻轻盈盈款款落下。飘到脸颊上,湿润又清凉,钻入泥土中,则让漫山遍野的青蓬野草迸发出蓬勃生机,唤醒了这些绿色的生灵去完成这一节气里的重要使命。
清晨,淋了一夜的春雨仍在继续,空气中饱胀着水汽,把整个英将乡笼罩成一幅烟雨空蒙的水墨画。爷爷撑起家里那把古老的油纸雨伞,拎起篮子准备出门采青蓬草。我接过篮子,跟着爷爷,没走几步,挨不过密如牛毛的春雨,也缩进爷爷那古老又宽大的油纸伞里,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
阡陌田间,房前屋后,随处可见青蓬野草,叶面如绿菊,柔嫩肥大的叶子尽情地吮吸着大自然的恩泽,沐雨后的青蓬光鲜地散发着独特的气味,叶面上的小绒毛竟然也被雨丝儿裹出了晶亮亮的水灵。
制作灯盏粿是离不开青蓬草的,萃取出青蓬的草汁,加入到雪白的大米浆里,青色即刻就能浸润了米汁,制成灯盏粿后,历经几番高温蒸煮,灯盏粿的粿皮仍然翠色欲滴。我和爷爷蹲在地上用剪刀剪下青蓬草最肥厚的茎叶,轻轻抖落青蓬身上的泥土,扔进篮子里。满眼的绿色让我不禁敬畏祖先的智慧,他们究竟是如何发现这种植物的,用它成就了清明时节的独特风物。多少个世纪过去了,青蓬草仍然紧紧扎根在这片土地,朴实,不起眼,却以它鲜活的生命,昭示着这一方土地上人们的勤劳与智慧。
爷爷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大石磨,其实不光爷爷家中有,这里的每户人家都有。在现代化的今天,最原始的体力劳作也许是对传统习俗最好的传承。
孩提时,常常仰视着它,常常惊叹它的巨大、沉重。爷爷、爸爸和叔伯们,一推动它,隆隆声就会响一阵子,大人们磨着,我们这些小孩子就围在旁边等着。既想用手托起一些从磨盘上留下来的雪白米浆或是青绿的草汁,尝尝滋味,亦或是收集起来玩过家家,可是又害怕巨大的石磨真会压到自己,兴许是从小到大,被大人们口头总是挂着小心压到手、这石磨特别重等等话语吓到了吧,往往碰一下就跳开了,于是,在石磨旁边总有一群欢呼雀跃、怡然自乐的垂髫小儿,清明时节的快乐就这样印在脑海里了。
现如今,推动巨大石磨的木把子已被更换了一个又一个,磨盘间的缝隙因承载了多少次大米的轮回,两圆盘之间不够平整了,显得缝隙有些大了。爷爷把浸泡过的大米缓缓倒入磨眼,几圈转动后,纯白的米浆顺着夹缝慢慢流到石盘上,动作娴熟又轻松。记得曾经问过爷爷,为什么不用机器取代手工磨米。而爷爷坚持只有手工磨,才有灯盏粿最纯正的味道。我想也是他记忆中的味道吧!爷爷作为一个农民,恪守着对食物最本真味道的执著,坚守着世代劳作,他喜欢这种亲力亲为后的纯朴与敦厚,也已经习惯了乡村里安定与缓慢的生活方式。
爷爷笑着反问我,等他磨不动了,我们这些孩子会接着磨吗?奶奶看着我们笑了,抱起木柴,点灶烧火。柴火舔着铁锅,米浆散发出大米和蓬草的清香,在锅内迅速凝聚,搅拌成米团,起锅,米团还有些烫手,但是为了成型的粿皮不留下裂痕,即使烫手,也已被迅速捏成一个个灯盏状。也有把粿皮做成饺子形状,沿边压出折痕的。填上馅料,蒸熟,墨绿的灯盏粿升腾起浓郁的香味。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又一次在相差无几的时间里飘荡出缕缕炊烟,白烟一多,整个英将乡似被白云笼罩,越发映衬出这里的房子、河流、山岭、农田的俊秀多姿。
祭祀结束,我们一家围坐一起,孩子们大快朵颐着灯盏粿,大人们边吃边谈论着清明后的春耕。清明的乡俗里裹挟着人们团聚的欢乐,这种习俗已然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更是亲情的传承。而这种传承,蕴含着中华民族的智慧和坚守,因此也早就融入了人们的血脉中,成为了勤劳的中华民族生活的一部分。
灯盏粿,自然愈加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