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毛笔

父亲的毛笔

作者：薛志鹏

别去时牵挂，殷勤父母心。儿行千万里，犹自恋乡音。

北方的深冬，地冻天寒，四野苍茫，一阵阵凛冽的北风轰鸣着、尖叫着从门缝里挤进去，呜呜的响。昨夜刚刚落了一场大雪，清晨时分的长街，轰隆隆的铲雪车，在街路上忙碌清雪，行人脚步匆匆，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此起彼伏，宛若北方冬天的奏鸣曲，低沉而婉转，清新而淡雅。

墨竹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升起灶房锅炉的炉火，待炉膛里烈焰熊熊，墙壁上的暖气散发出的热气已经让店面里有了温度，才哗啦啦拖起沉重的卷闸门，站在店门口，举目四顾。

墨竹拿出一把扫帚，沿阶打扫积雪，待门庭清净，回店内准备早餐，这时候的店铺已经暖气袭人。不一会儿，店里唯一的店员琴韵推门进来，一边扑打着羽绒服上的雪花，跺着脚上的雪，一边嘴叨咕着：

“墨竹哥又这么早！莫非又熬夜写文章了？”

墨竹应了一声道：

“早，琴韵！是晚些，快点过来吃饭吧！”

“看你眼睛都红了，又熬夜写文章，你呀！就是不听我的话，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珍惜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男人，以后怎么珍惜老婆呀？我看你最好守着这个店，一辈子不出门，也不和别人交往，也不要娶老婆！”

琴韵一边向里面走，一边嗔怪着说。

墨竹：

“你说的没错……”

琴韵：

“那我还不得陪你在小店里一辈子呀？”

墨竹：

“那可不要，你还得嫁人呢！”

琴韵：

“我嫁谁呀？嫁给你吗？你个书呆子……”

琴韵这句话似乎说的声音很低，脸颊绯红。

墨竹：

“哦，我是老人家，不要总乱开玩笑……”

琴韵：

“我不管那么多，我要求你从今天开始不许熬夜，晚上12点之前必须给我睡觉……”

墨竹：

“呵呵！没事，昨晚写一篇文章，停不住手，索性写完，这不一转眼天亮了，今晚早点睡，嘿嘿……”

琴韵边说边把羽绒服脱下，径直进了后面的厨房，端上墨竹准备好的早餐，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早餐。

早餐过后，锅炉里的火烧得越来越旺，暖气里的热水，顺着水管哗啦啦地流动着，整个店铺已经温暖如春，墨竹和琴韵又一起打扫完，打开所有的灯，在明亮的灯光辉映下，整个店铺，一尘不染而温馨明亮。

琴韵给墨竹泡好茶，墨竹坐在电脑前，放一首舒缓的古筝曲《高山流水》，又开始写自己的文章，琴韵则站在柜台边，静待顾客光临。

这里，是墨竹经营的一处手机店，店面不是很大，只有琴韵一个店员，由于墨竹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索性就住在店铺里，琴韵每天早早来，晚晚下班回附近的家。

墨竹是个人到中年的单身作家，除了经营这个小店，所有的时间都在舞文弄墨，很少与人交往，更不解风情，面对琴韵的各种暗示，置若罔闻，也有些装聋作哑的味道。

琴韵却是个二十出头，青春四溢、清纯开朗的女孩子，与浑厚善良的墨竹两年相处，骨子里早就深深喜欢上墨竹清雅的风格，诗情画意的纯粹情调，不过再怎么喜欢，墨竹就是躲躲闪闪，似乎并不领情，琴韵为此也很烦恼，时不常自己幻象和身边这个心如止水的才子双宿双飞……

这时候，一个拄着拐棍的驼背老人，慢吞吞地推门进来，戴着一顶盖过眉毛的大帽子，一条厚厚的围巾堵着嘴，围巾和帽子上挂着白白的霜花。随着老人不紧不慢地进门，一股凛冽的北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也一股脑涌进店里，不禁让在温暖的店铺里穿着单薄的琴韵打个冷战。

站在柜台里沉思的琴韵，被一下子从梦幻扯回现实，连忙搭话。

琴韵：

“老人家，天很冷吧！您要买点什么？”

老人颤巍巍地走到柜台前，一双犀利的眼睛斜着看了看坐在柜台最里面全神贯注写文章的墨竹，操着沙哑而怪异的声音对琴韵说：

“姑娘，我从远方来，我不买东西，我来找我儿子，外面太冷了，想在这里暖和暖和……”

琴韵：“奥！那好吧！”

老人说完，退到墙壁的暖气边上，把已经冻得通红，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放在暖气上取暖，身体也靠在暖气上。然而，没过几分钟，暖烘烘的暖气把大爷脚上的雪融化成了一滩污水，成了一汪小湖，在洁净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蜿蜒着，很是刺眼。

琴韵皱着眉从柜台里跑出来，对老人说：

“大爷，您暖和一会儿就可以了，您老把我们的地板都弄脏了……”

老人：“对不住了，小姑娘，外面很冷……”

琴韵：

“那您暖和一下再走吧……”

琴韵嘟着嘴，无可奈何地回到柜台里，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这时候，一群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推门进来，叽叽喳喳地围在柜台前，小店里顿时热闹了起来，顾客一拨接着一拨，琴韵开始给顾客介绍店里的手机，忙碌起来。

突然，靠在暖气上的老人弯下腰，脸朝着墙壁，大声地咳嗽了一阵，让这群小燕子一样的女孩子大惊失色，其余一些顾客也紧张地看着脏兮兮的老人，纷纷捂着鼻子跑出店。

顾客瞬间一走而光，辛苦介绍好一会儿的琴韵无奈地看着离去的顾客，从柜台里出来，很不高兴地对老人说：

“大爷，您也暖和这么久了，该走了吧……”

老人又咳嗽了几声，捂着嘴说：

“姑娘，我！我还是很冷……”

琴韵摊着手说：

“老人家，您冷不冷和我们没关系，我们这里是商店，要做生意的嘛！您老把顾客都吓跑了……”

老人听了琴韵的话，低下头若有所思，却一动没动，没有离开的意思。

“什么和我们没关系呀？都有关系……”

墨竹打断琴韵的话，从里面拉出来一把椅子，手里拿个棉布垫子，轻轻放在老人身边，又把棉垫放好，对老人说：

“老人家，您快坐！快坐！您尽管暖和……”回头对琴韵说：

“谁家都有父母，我们也会老，这么冷的天，刚下完大雪，暖和一下有什么呀？你赶快给老人家弄一杯热茶……”

琴韵瞪了墨竹一眼，走到后面端出一杯热茶。

接过热乎乎的茶，老人还是没有抬头，依旧捂着脸，用沙哑的声音问墨竹：

“小伙子，你多大了？哪里人？”

墨竹笑着回答：“老人家，我是东海人，四十多了……”

老人：“这里离东海恐怕很远吧？你跑这里做生意，家里人不惦记吗？你也不想家吗？”

墨竹：

“哎！老人家，我离家许多年，父母都健在，非常想念，只是……可能是无颜见双亲吧！”

老人：“年轻人，我也出来寻找多年未归的儿子，还没吃早饭……”

墨竹：“我们刚吃过早饭，现在没有了，不过您可以稍等一下，我去给您弄些吃的……”

老人：

“那不是太麻烦了吗？”

墨竹：

“没关系的，谁家都有老人，我父母也应该和您年纪差不多了，如果...哎！不说这些，您先喝茶坐着暖和一下，我去给您弄些吃的，权当孝敬我远方的父母，您等我，一会儿就好……”

墨竹说完，伸手握了握老人的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虽然苍老而瘦骨嶙峋，却让墨竹感觉非常有力而温暖，似乎这个温度是那样的熟悉而亲切，墨竹瞬间楞了一下，显然有些莫名的诧异，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若有所思。

墨竹在厨房忙活了十几分钟，用托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一盘馒头，一盘土豆丝，一碟咸菜，一个煮鸡蛋走出来。但是，店里那位老人已经不见了，柜台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串串娟秀潇洒的毛笔字，琴韵直愣愣地戳在那，双手端着一支毛笔，呆若木鸡。

墨竹赶紧放下端着饭菜的托盘，拿起那张白纸，仔细地读着：

“我的儿子，我是爸爸，根据你的朋友提供的讯息，来寻找你，昨夜到了你的店门口，从橱窗里看到你聚精会神的写文章，没有打扰你。今日又见到你，故意乔装打扮，不想让你认出，但你还是我那个好儿子，看得出你是初心不改。

我的儿子，你没有被浮躁的社会习气所熏染，没有被滚滚红尘蒙蔽你的心灵，爸爸心安了！这支毛笔，是你小时候，爸爸第一次教你写字的那一支，爸爸给你留下，作为父亲，再次重复那段在你儿时就嘱托你无数次的话：

“做人坦荡荡，光明磊落，不为物喜不为己悲，好男儿志在四方，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心系家国，德行天下，上善若水，恩泽他人……

我与妈妈一切安好，吾儿勿念！抽时间回家住几日！”

父亲：云云。

墨竹反反复复读着父亲留下这段墨迹未干，仍然散发着墨香，娟秀流畅的文字，禁不住潸然泪下，捧着这段文字和那支父亲的毛笔，疯狂地冲出店门，朝着父亲远去的方向，努力寻找着父亲的背影，但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天地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