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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灵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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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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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猪

说好这个周末带母亲去宣威第一人民医院检查,突然接到参加“名师送教”培训的通知,周五还没放学,匆忙收拾行李连夜就进城了。正听讲座,母亲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去检查,才突然想起答应母亲的事。那一刻,我就像小时候犯了错似的开始不安,急忙向二哥“求救”,二哥一如既往地放下手边事儿帮我解围。

上医院,母亲最爱叫我作陪。在她认为,常常往医院跑的我就是个“住院专业户”,叫别人,她不放心。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对母亲说,别再和我抢着付检查费,因为不是用我的钱,二哥己经把钱转给我了,母亲放心了。在母亲心里,我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和哥哥们才是一家,我是别家,像她和父亲头痛脑热这些要用到钱的事儿是属于哥哥们的事,我这个“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尽管我也曾对他们这种“见外”的行为感到气恼过,可看到如今到处还债的我,母亲却更坚决了,我就在想,难道我不是亲生的吗?

一路上,母亲反复念叨,早点检查好,如果没什么大毛病,就赶快回家,父亲一人在家她不放心。我知道,其实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她精心养的四头大肥猪。说起猪,母亲脸上满满的自豪,就像我看到自己的学生取得好成绩一样。

你看,她开始分配她的大肥猪了。“你家一头,因为这几年你家七事八事的,到处借钱,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你二哥家一头,这些年我和你爹有个头疼脑热的,多半是他在出钱;卖了最大的一头,今年猪价高,16元一斤生猪,卖得的钱给你大哥家,他家这几年干什么事儿都老是不顺,能帮一点算一点儿;剩下一头我宰了,分点给你大哥,其余的你舅舅姨妈表哥表姐每家送点儿,免得人家每年都大包小包的往家里送东西,不能让人家空着手回去,你说是不是?”对于母亲的安排,我从小到大哪能说个“不”字呢。就这样,四头肥猪所剩无几,但母亲依然兴奋着。

小时候,我们从来没有尝过火腿的味道,尽管母亲每年至少都要养二头肥猪。那时候,家里的火腿最多的是变成了我们的学费,少部分成了母亲赠送亲朋的礼物。工作后,家里大多的火腿都被送上了我们的餐桌,少部分还是留给亲朋。现在啊,母亲总说,吃家里的猪肉放心,别在外面买了吃,只要我还养猪,就有你们吃的。可是今天看着母亲龟裂的双手,变形的指关节,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这火腿,吃到嘴里,就比从前多了一些味道。

母亲是个固执的人,尽管我们三翻五次不让她养猪,她总是理直气壮的说:“农村人不养猪,干嘛呢?”在母亲心里,猪成了农村人的标配,就像我们今天人人都要买车买房一样。

有猪的日子,母亲是踏实的。常记得小时候母亲养猪的场景,当看到一头头猪狼吞虎咽的时候,母亲就特别开心;要是哪天有头猪不吃食了,母亲就焦急地站在猪食锅边,不是往锅里撒包谷面,就是撒淡盐水;要是还不吃,就彻底慌乱了。那时候,我们的“待遇”就不如猪了。母亲变着法的给猪煮食,而常常忘了我们还没吃饭。总是一守在猪圈旁就是一天,至于我们在哪儿撒野,全与她无关。

终于到了杀猪的日子,母亲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一年一度的杀猪饭,依然是整个村最隆重的盛宴。猪的肥瘦、菜肴的丰盛是一家女主人勤劳、能干的象征。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怎甘落后呢?早早地张罗着找杀猪匠,四处请帮忙人,精心地挑选蔬菜,自家锅碗不够,就满村子地互相借用,而我们这些小孩子则被安排满村子地去请亲朋好友共享杀猪宴。如果猪能在杀猪桌上顺利地死去,死得也不是太痛苦,炼治出的猪油冷却后也没有裂痕,那么母亲的心就真地落下了。为此我常常不明白,直到有一年春天父亲从大树上跌下来,成了重伤,母亲说:“去年炼猪油,冷却后,猪油开裂了。”又有一年挖洋芋时,牛在地里偷吃洋芋噎死了,母亲说:“去年杀猪时,猪血喷得很远。”在农村人的心里,猪的各种死像都预示着来年的运程。就拿我生二胎出意外的那次,母亲也有说法,“去年杀猪,杀不死,猪血喷溅得到处都是,我的心里一直害怕着,现在终于应验了。”我一直不相信迷信,这时也信了几分。在这样的环境下,杀猪是门手艺活,谁杀得好,一刀进去,猪血顺着刀柄流入盆里,而且还是一刀毙命,那么这个人,准在村里轮流着、排满日程地帮忙杀猪,但是他并不要什么报酬。为了感谢他,他的杀猪晏就要在村里轮流着吃上一两个月还吃不完。家家杀年猪都得把专门宰猪的桌子正正放在大门口,猪头迎着大门,猪尾朝外,杀死后还要用几份纸钱染上猪血烧在猪的面前,最里还要不停地祝愿。整个杀猪的过程都充满了仪式感,在场的每个人都不能随便乱言。记得小时候每次看杀猪,我总爱好奇地问这问那,每次都会被大人们训斥,我却不知道究竟是为啥。

农村女人之间最朴实的拉家常:“你家今年养了几头猪?”“呀,不多么,也就只养了两三头两二百来斤重的半大猪。”没有磅秤的村里人有一种特别的能力,看一眼就能衡量猪的体重,再从猪头一直拃到猪尾,一头猪的体重准估得八九不离十。最神奇的是给猪看病的五大爹,有请必到。一来就一声不吭地蹲在猪旁边吧哒吧哒地抽旱烟,一袋烟抽结束,开始行动,摸摸猪耳朵,配上针水,一针下去,猪欢快了,母亲也笑了。这还不算什么,最牛的是,他的儿子患了肌肉无力症,医生都没了办法,而他这个兽医,硬是用自己找的草药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儿子治好了。母亲常常把他当神一样的看待。每次见到他,我总爱听他说各种草药的样子及功效。茯苓雪白,灵芝俊美......百花蛇叶草,清热解毒;牛黄,开窍化痰;鹅肠草,活血消肿……听了五大爹的话,我也学着找草药。每天在屋后的山坡上玩耍,都要给奶奶找一把香酥草,至于奶奶到底用它来治什么,至今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奶奶手里拿着它,说是药。

读书的时候,猪是我恐惧的对象。每到假期,我必须要做的事就是找猪草,煮猪食,喂猪。地里有萝卜的冬季还好,直接拔萝卜不用满山遍野地四处找。要是到了春季,就要寻遍各个山梁,而各个山梁都能遇到同样找猪草的人。要是不把背箩找满回家,那一定是会被母亲责骂,也会被同伴耻笑的。懒惰,谁愿承认呢?从这个山梁转到那个山梁,再从这条沟底爬到那座山顶,走的还必须是别人没走过的路。煮猪食就更不容易了。母亲要求极严,必须把萝卜、洋芋还有各种猪草剁得比鸡丁都还小。烧火,放上平底的大猪食锅,再咚咚咚剁上半把个小时的猪草,然后在放入锅里盖上一层厚厚的油纸,煮得差不多时再加上包谷面,一边煮一边搅拌,猪草和着玉米糊糊吧嗒吧嗒地在锅里乱跳,跳得衣服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是,这时,我也不得不和它一起“跳”。猪吃食得寸步不离地守着。猪贪玩不吃时,要驱赶;猪不爱吃食时,要给母亲报告;猪拉粪时,要用洋铲清理;即使被溅得满身是猪食,也必须守着,不准离开。

我讨厌猪,更讨厌与猪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家一年到头的忙碌好像都是为了猪。种包谷,喂猪;种洋芋,喂猪;种荞麦,还是喂猪。打完荞麦粒的荞草晒干,粉碎,冬天找不到猪草时,就成了猪的下饭菜。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地里所有的收成,绝大多数都成了猪的口粮,我这心里呀,有多少的不愿意!努力,努力,每个夜晚闭上眼睛我都在琢磨:如何才能不和猪的关系这么“亲密”?

终于工作了,成功的逃离了与猪在一起的日子,可母亲并没有因为没有帮手就放弃了养猪。不但养,而且还比以前多。常常告诉我说猪草很好找,猪也特爱吃食。可我知道,每天早晚母亲必须往家里背猪草。现在家家户户都在使用除草剂,就即使看见绿油油的猪草,也不敢轻易的往猪嘴里送。

每次放假回家,母亲必定要领我去看她的大肥猪,然后眉飞色舞地介绍,好像那才是她最亲密的孩子。看着渐渐老去的母亲,我们曾强行制止她养猪。可那些日子,母亲的满脸上充满了忧伤,腿脚也不灵便了,脾气还特暴躁。当母亲再次坚决地说要养猪,圈里又有了胖嘟嘟的大肥猪后,母亲笑了,腿脚也灵便了,我们也不敢再勉强了。

在医院折腾了两天,检查结果出来,母亲并没什么大碍。当听到医生说可以回家治疗时,母亲哪里还能再等一分一秒,一个劲儿地催着我赶快去开药、结算,本想乘此机会劝她不要再养猪,看来又是不可能的事了。每次说到让母亲别养猪这个话题,只要我们一张嘴,她一定会说:“我身体好好的,为什么不养猪呢?你看,猪肉多少钱一斤?而且非洲猪瘟那么恐怖,总买着吃,能放心吗?”别看我是老师,可母亲教育起人来,我只得靠边站,乖乖地听着。

看着还在医院打针的母亲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怎么那么像从鬼门关走出来的我又重新站在了讲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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