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窗台的左角,有个鸟巢。这个巢建造精巧,安稳妥贴。它以柔软有韧性的枯草和树枝,一圈一圈堆砌而成。这个巢具体是什么时候建的,我还真不知道。似乎是从一只“黑鸟”飞过来又飞过去开始的,又似乎是我离家数日后开始的。待我注意到,它已经初具雏形。虽不是什么庞大的工程,但对一只鸟而言,却藏了很多心思。那么多凌乱的枯草树枝,一趟趟衔回来,再整齐码好得需要多大的耐心啊。
家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在外地教书,一个在远方读书。独居的我,想到即将拥有一个“伙伴”,止不住莫名的欢喜。不敢打扰它,它来,我就闪一边去,生怕惊着它。
那天我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它,发现它并非全黑,而是乌褐色。两翅和尾羽是黑色的。嘴黄,眼珠呈桔黄色。眼周橙黄色。后来一位朋友告诉我,它的名字叫“乌鸫”。在古希腊的传说中,乌鸫象征着珀尔塞福涅,与吃了哈德斯的石榴堕入地狱的冥后一样,传说乌鸫吃了石榴就会死。别看人家黑不溜秋的,还是瑞典的国鸟呢。
乌鸫很聪明。巢快完工时,正逢我们隔离在家。厨房进入较往常也频繁些,它觉得不安全,索性停了工。每天立在对面阳台栏杆上观察我家的动静。待我们恢复上班,两天后巢已大功告成。
起先,它只是偶尔到窝里待一待,过一会儿便飞走。我开玩笑说,这怕是它的度假别墅。它的警觉性很高,我稍一走近,它便“嗖”一下飞到对面去。很长时间,我以为筑巢的跟住巢的是同一只鸟。直到那天,窝里的鸟身边站着一只身形稍大些的鸟。我一下明白了,这是一家人。筑巢的是公鸟,住着的是母鸟。你看,连鸟类也是男主外女主内呢。母鸟的防备心没那么重,与我一来二去的对视后,大概看出我是良善之人,便踏踏实实地安下身来。
我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我敲敲窗户,它立刻站起来,瞪我一眼,又蹲下去继续养神。其实不是养神,几天后,我在它的窝里发现了一颗长满雀斑的蛋,浅绿色且缀以粗细不均的淡灰色斑纹,大小如一枚鹌鹑蛋。估计再过几天,窗台边应该就有小鸟叫了吧。
果不其然,又出现了三颗蛋后,鸟妈妈便一步不离窝了。鸟爸则负责鸟妈的一日三餐。如今,连鸟爸爸都不惧怕我了,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它们秀恩爱。鸟爸喂完食,并不急着走开,在窗台来回踱着步,就差嘴里“叼根烟”了。有时我从左侧推开窗,放些米饭和水。隔天看,盒子里也都空了。
一天,鸟巢里有了小鸟的叫声。声音不是很清脆,却很有力。小乌鸫皮皱皱的,只有一层小绒毛。紧闭的双眼,瘦小的身躯还随着呼吸一抖一抖的。有了新生命,鸟爸爸更为忙碌了。有时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鸟飞过来。我不禁乐了:莫非,鸟类也有“望月子”这一说法?有了小鸟,我反不敢靠近窗台了。没有毛的小鸟怪瘆人的,每看一眼,就像有一千只蚂蚁自心头爬上一圈。但“娃是自家的好”,鸟妈和鸟爸可是当宝贝得很。小鸟肚子饿,眼睛尚未睁开,直起脖子就是一通乱叫。鸟爸远远地听见,急急飞来,一只肥大的虫子准确无误地投入小鸟的嘴里。吃完后,鸟妈妈又将小鸟怜爱地护在身下。
我以为还会有第二只,第三只,或者第四只鸟出现。可这份期待却在一天被我自己打碎了。
是的,我闯祸了。那天下班,照例去看它们。鸟妈妈不在窝里,只有小鸟在窝里急切地叫。此时的小乌鸫,渐渐褪去粉红色的娇嫩肌肤,长出了棕褐色的羽毛,紧闭的双眼也已睁开,骨溜溜的小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听它叫得慌,便想着喂它点面包。却不料,小乌鸫睁开眼没几天,还不认识我。我的好意令它受了惊吓,摇摇摆摆地,竟从窗台上掉了下去。
我知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到楼下一顿好找,却没找着。懊恼不已的我只能返回家中,妄想它能自个飞回来。没多久,它没回来,鸟妈却回来了。见窝里的小鸟不见了,便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虚呀,又不会鸟语,无法替自己辩解。不敢与它对视,只能躲到一边。大鸟急切地飞了好几个来回,羽毛也跟着掉了几根。晚上下班再一看,巢已经空了。
就这样,原先热闹的窗台,如今就剩下一只空巢。以前先生常说我好心办坏事,我还不以为然。可如今只要一看见空巢,我特别后悔。对于弱小的幼鸟而言,它的信任范围,只有自己的父母。我尚未与它建立起信任关系的时候,贸贸然闯入它的世界,这是大忌。如此一来,鸟与我之间的信任,瞬时瓦解。有人说,乌鸫最记仇,没准会用鸟屎砸你家窗玻璃呢。吓得我看了好些日子窗玻璃,幸好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我又心存侥幸,小鸟也许没死,也许鸟爸鸟妈也知我非恶意吧。那日先生想将空巢铲了去,我没舍得。总想着,没准哪天,它唱着“我是你的乌鸫,你不认识我了吗”(穆齐尔《乌鸫》),又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