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记忆

三月的风时而微凉时而温暖，晴朗的日子武烈河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河水被微风吹皱，漾开一圈圈涟漪。河畔上的野鸭成双成对梳洗着羽毛，引得游人驻足、拍照……

我喜欢在武烈河边奔跑，尤其喜欢顺着水流的方向，仿佛我在和河流赛跑。可是，无论我怎么样奔跑我也追不上河流，它前行的力量无穷无尽，一直奔涌不息，直至汇入滦河，或许那才是它最终的归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有河的地方就会有故事。

老家的河地处武烈河上游，大多时候是丰满的，就像歌中唱的那样“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南岸北岸往来主要靠搭在河面上的简易木桥。河水清冽，鱼虾成群。我和小伙伴们最喜欢挽着裤腿在河里徒手抓鱼，岸边随手薅一颗狗尾巴草用来串鱼，抓着抓着就忘了时间，误了饭点。曾祖母从家里寻到岸边唤着我们的名字，她整个人被夕阳的余晖笼罩，脚步稳健。我和小伙伴怕再抓下去会挨训，赶紧恋恋不舍地从河里出来穿好鞋子，识趣地拎起串鱼的草串咯咯坏笑着绕过曾祖母，一溜烟顺着小路往家的方向奔去。曾祖母毕竟年纪大了，只能小跑着跟在我们身后，她的碎碎念淹没在夜晚的炊烟里。

小时候哪有什么暖水袋、太阳能，夏天不进河里扑腾几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河边长大的，但前提是年头好，河水不是很深，安全要放第一位。这时的河流俨然成为了人们洗澡的天然浴池。洗澡的时候要寻个好地方，有树有草遮挡，河水不宜过深，且没有蛇出没。有一次好巧不巧我们几个小伙伴刚入水便有一条“野鸡脖子（蛇的名字）”悠哉悠哉游了过来。这种蛇据说急了会咬人，当时我们一慌，纷纷“啊啊啊”大叫着朝岸上狂奔，心脏咚咚咚跳着，一个个被吓得不轻，最后洗澡的兴致也没有了。若是年头不好发大水，家里大人是不允许孩子经常去河边晃悠的。邻居家哥哥就因为发大水后偷偷去河套洗澡没少被他爸捆在树上教训，现在每次喝酒高兴了他就会当笑话似的讲出来。

大河的水通过小沟渠引到稻田里进行浇灌。邻居的舅妈和婶子们那些年因为给水稻灌溉没少吵架，她们边吵还边用铁锹把水引到自家稻田里，河水被迫变着方向，委屈却无处诉说，或许只有灌满水的稻田可以读懂它的无奈。

“谁和谁因为灌溉又吵架了，呦，俩人都动手撕吧起来了，最后都掉沟里嘞……”村里有好事着讲得绘声绘色。许多个夏天河流、稻田、女人成为小村的谈资，河流藏着很多故事，和它有关，又仿佛和它无关。“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样的时节一来，河流就变得沉静了，再没有人因它而争吵，它静静地闻着稻香，默默向远方流淌。而因为它闹矛盾的邻里也和好了，开始张罗着收稻谷。河流估计也纳闷人类的“怪”，吵架的时候信誓旦旦，和好的时候莫名其妙。

那时的河水是干净的，要是谁干农活口渴了，索性就蹲在河边捧着水喝个够。生菜、小葱、黄瓜这些可以直接入口的蔬菜，村里人在河水里洗洗带回家直接上桌，配上家里自制的黄豆酱简直不要太美味。没有洗衣机的日子里，村里的妇女经常端着满洗脸盆脏衣服去河边清洗，石板就是天然的搓衣板，大家扯着家长里短有说有笑，河水顶着肥皂泡沫一路欢笑着跑远。小孩子一会在河边和泥，一会在河沟里追鱼，一会又追着岸上的蝴蝶疯跑，河边不时传来孩子们咯咯的笑声。河水听着也跟着幸福了起来，哗哗哗欢快地流淌着。

七月十五放河灯应该是每年最大型的活动了。舅爷爷是村里做河灯的老手艺人，从我有记忆开始每年都是他组织大家做河灯、放河灯。高粱杆、糊窗户纸到了他手里就做成了形态各异的河灯，亭台楼阁、荷花、鲤鱼……涂上颜色后栩栩如生，后来有了带颜色的纸，做起河灯来就更方便了。夜色笼罩下来，月光皎洁，震天的锣鼓敲了起来，村民们在舅爷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把河灯小心翼翼地放进河里，河水托着光亮五颜六色的河灯漂向远方，河里瞬间长满了星星。舅爷爷说放河灯是为了让河里死去的冤魂抱着投胎，这河灯就是他们投胎的凭证……

有那么几年，河流病了，人们不愿意亲近它。它终日孤独地流淌，变得落寞郁郁寡欢，陪伴它的只有日升月落。为了发展经济乡里建了铁矿，起初村里人是高兴的，因为在矿上打工会有不错的收入。可是，时间一长问题就来了，河水变得不再清澈，鱼虾也开始减少，人们不敢在河里洗菜，不敢让鸭子去河里洗澡……河滩上随之建了一个个沙场，河流被分割成了一个个的水泡子，钩机的轰鸣声那么刺耳，深不见底的水泡子那么刺眼。

“哎呦，天杀的哟，那河滩的水泡子差点要了我儿的命呦……”村里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时常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讨伐起了新建的铁矿、挖的稀烂的沙场……

“这大河是村里人的命根子，不能这么糟蹋！”

“这么下去子孙后代也会遭殃的呦！”

“走，咱们去乡里，去县里，咱们得把河流救回来……”

一个人，到一群人，大家努力着，呼吁着……

沙场停了，矿也不敢排污了，河道也开始清理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生态优先的发展理念被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一场关于生态治理的革命就此拉开序幕。

河流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好在噩梦不是太长。大病初愈后的河流瘦了，但风采犹在，清澈的河水复又汩汩流淌，河虾弓着背在水底藏来藏去，鱼儿自在地在水草、石缝间穿梭。河边的草喝饱了水昂起了头，河边的树也有了神采，树下的野花引来了蜂蝶翩翩起舞。清早，邻居家的鸭群兴高采烈地走出家门奔向大河的方向，傍晚又排着大队浩浩荡荡地自行归家，若是遇到路人鸭群会自动让开道路，而后再恢复队形，仿佛训练有素的士兵。

多少年过去，脱贫攻坚、美丽乡村、乡村振兴，国家的好政策惠及农村。通往河边的小路早已变成了水泥路，河上的木桥早已换成了水泥桥，桥墩坚固，桥下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桥上可以过摩托车、轿车、小货车……村里人有事没事总喜欢在河边溜达，听听河水的哗哗声，看看远方的山川。孩子们尤其喜欢在河边玩水，喜欢冬天去冰上玩耍。

长大后的我们依旧生活在武烈河滋养的城市，见过它的波涛汹涌，见过它的波光粼粼。现在偶尔回老家，我和小伙伴还是喜欢去河边逛逛，因为那里藏着我们最深的情愫。河流还是那条河流，不见了成片的稻田，不见了身后的曾祖母，也不见了制作河灯的舅爷爷，更不见了我们的似水流年……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代人老去，一代人起来，武烈河边的故事还在继续，过去、曾经、现在，那些美好的瞬间河流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