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糊棚
于世涛
小时候过年最忙活人的是糊棚,糊墙。
进入腊月中旬的一天,妈妈把攒了一年的报纸拿出来,再打上一大盆稀浆糊,准备晚饭后糊棚。那时的“干打垒”土房,没有扎顶棚、刮大白的,都是裸露着檩木、椽子和秫秸的顶棚,四壁是泥抹的土墙。当时的人们还没有“装修”的概念,况且也没有装修的“本钱”,穷的连肚子都吃不饱,谁还有心思“装修”房子?像我家这种用报纸糊棚糊墙的人家,在当地农村已经属凤毛麟角了。要不是父亲在公社上班,谁家能有报纸糊棚?
晚饭后,妈妈把大张报纸从报缝处裁开,摞在一起,展平放在八仙桌上,再点上一支蜡烛,便于糊棚时照明。二哥负责给报纸刷浆糊,我负责把刷好浆糊的报纸传递给父亲,父亲嘴里叼着一把笤扫,双手接过报纸往天棚上粘住两个角,一只手托住,一只手用笤扫轻轻把报纸掸平。如此往复,大半宿的时间,只能把顶棚糊完。
第二天晚饭后,我们又忙活到深夜,把四壁都给糊上了报纸,还在北墙的正中央贴上一幅崭新的毛主席画像。这时你再看,顶棚是白的,墙壁是白的,再加上平时总也舍不得点燃的蜡烛,屋里敞亮多了,大有“蓬荜生辉”的感觉。半夜三更,我高兴地唱起了“新苫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亿万农民瞧着您,心里升起红太阳……”。二哥也高兴地伴着我的歌声扭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大概是快要过年的兴奋,一贯睡懒觉的我早早就醒了。我看看旁边的二哥,他也睁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顶棚,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我也好奇的往天棚上看了看,除了新糊的报纸之外,啥也没看到。
我在被窝里用脚丫子轻轻踹了一下二哥说,直勾勾的看啥呢?二哥愣了愣神说,看报纸。
看报纸?报纸有啥可看的?我撇了撇嘴表示不信。
二哥说,墙上的报纸有许多新闻我都没听过,有许多内容都没看过,有许多词汇都没见过,有许多故事也挺感人的,不信你就试着看看,可有意思了。
我知道二哥勤奋好学,他高我四个年级,还会查字典,而我是刚上学的孩伢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几麻袋,咋能会看报呢!
二哥说,别气馁,不认识的字我告诉你,我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二哥看我还是没有兴趣,就说咱俩玩游戏吧。
我顿时来了精神头说,好吧,玩啥游戏?
二哥说,我在糊棚的报纸上念出一个字或一个词,你给我找出它的具体位置。找到了,你赢;找不到,你输。说完,二哥把目光往炕头的墙上看了看说,首都北京。
我在炕头墙上的报纸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首都北京”这四个字。二哥看我着急了说,在北墙上呢。我往北墙上一看,果真如此。我说二哥玩儿赖,这回该我念字由二哥找了。我说“复行”,二哥也是死活没有找到。我把那两个字指给二哥看,二哥说这不念“复行”,是“履行”,你念错了我咋能找到?
从此以后,我和二哥经常趴在被窝里玩儿这种“找字游戏”。还别说,这种游戏让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认识了许多不认识的字,学会了好多新鲜词汇,看到了许多从没听说过的地名和人名,知道了世界上许多其他国家的首都和首脑,初步掌握了查字典方法,这在当时课堂上只学《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的“文革”时期,应该算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
记得那时经常写大批判稿和小评论文章,或者写一些表决心类的发言稿,而这些文章的开头都得写两句颂扬革命大好形势的“套话”,比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全国形势无限好,教育革命掀高潮……但大都是你说我也说,大家都这么说,没有创新词汇,
而我在一次发言稿中的开场白是:“蘸尽东海万顷水,写满蓝天万里云。”接下来是颂扬毛主席丰功伟绩的描述。发言结束,主持会场的老师带头鼓掌,顿时台下掌声齐鸣,就连高年级的同学也窃窃私语,朝我指指点点,我当时感觉风光无限。但我心里知道,这句话不是我的原创,是我从糊墙的报纸上看到的。
原本是为了过个喜庆年才糊棚糊墙的,却让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家里“铺天盖地”的报纸成为我汲取知识的“书屋”。那些贴在墙上的“人民日报”、“文汇报”、“辽宁日报”、“参考消息”和“阜新日报”等,都成了我了解大山外面世界的“窗口”。